第5章 我们都是受虐狂吗?(2)
这很容易理解,正如一个天平,当我们在这边加砝码时,那边也得加,否则天平就会失去平衡。
因而,当你追求卓越的程度是10分时,你惧怕失败的程度也会是10分。
同样,当你追求善良的程度是10分时,你憎恨邪恶的程度也会是10分。于是,一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一旦获得权力,他一定会是一个暴徒,因为他会严重排斥不符合他的理想的一切人,并最终对这些人动起杀机。
一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的内心是分裂的,而他的分裂几乎总是先产生于他的家中。父母的奇特教养方式令他发展出对“好我”的极度执着,并对“坏我”的极度恐惧。他们的“好我”会披上理想主义的外衣,但其核心常常是“强大”。他们看似是不能容忍理想主义被破坏,其实是不能容忍弱小。
目前流行的“吸引力法则”称,世界的奥秘是同类相吸,即有同样心念的人很容易引起共振。
但是,依我的观察,二元对立导致的异性相吸更为普遍。
克林顿对希拉里有致命的吸引力,而他们的自传均显示,迥然不同的性格是他们吸引彼此的秘密所在。如果说,希拉里的理智和自制力可以打到满分10分,那么克林顿的感性和制造麻烦的能量也可以打到差不多满分。
这个著名的爱情故事中的心理奥秘是,克林顿的心中有“希拉里”,而希拉里的心中也有“克林顿”。
具体而言就是,克林顿的“好我”是“不羁”,而“坏我”则是“自制”;希拉里的“好我”是“自制”,而“坏我”则是“不羁”。克林顿不敢“自制”,而希拉里则不敢“不羁”,他们在极力发展自己的“好我”时,也是在极力排斥自己的“坏我”,生怕那样一来就没有人爱自己,就会死去。
但这样一来,他们的内心就严重失衡了,而追求内心的和谐该是一个根本性的动力吧。所以,自制的希拉里和不羁的克林顿早就在彼此渴望了,他们是彼此的命定情人。
她太节俭,所以丈夫会大手大脚
一对夫妻,妻子很节俭,而丈夫则大手大脚。妻子对丈夫这一点很不满,希望他能变得和她一样节约。
但是,我和她聊天中发现,她最初之所以对他有感觉,正是因为他的豪放和热情。
并且,仔细回顾他们的爱情史,便会总结出一个大致的规律:丈夫的大手大脚程度,和她节俭的程度是相匹配的;她越节俭,丈夫越会大手大脚。
在我看来,这是他们潜意识的平衡的需要。她意识上越追求节俭,潜意识中追求奢侈的动力就越强,但她视奢侈为绝对敌人而彻底排斥。结果,丈夫就帮她实现了潜意识的愿望。
这种动力并不仅限于夫妻之间,也常出现在亲子之间。我们常看到,父亲一辈的人勤俭持家,视奢侈为绝对敌人,而儿子一辈却成了败家子,很快将家产给败尽。如果仔细探求其中的动力,也可以说儿子辈是帮父辈实现了他们深藏在潜意识中的奢侈的愿望。
读历史小说《明朝那些事儿》,可以发现明朝历代皇帝中常有这样的事:一个节俭的皇帝父亲有了一个奢靡的皇帝儿子,一个超爱劳动的皇帝父亲生了一个超爱玩闹的皇帝儿子……
自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互动的。如果节俭是有现实基础的,而不是出自对“坏我”的排斥,那么,就不必有一个奢侈的配偶或孩子来作平衡了。
有些强迫症患者每天洗手近百次,把手洗破了都停不下来。看上去,他们是在追求极端的洁净,但如果深入地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潜意识中必定藏着对“脏东西”如欲望的渴望。
二元对立是心理学所说的自我结构,也即“小我”的核心机制。“小我”主动产生的念头势必会产生相反的作用力,所以我们并不能“心想”出一个美好的新世界来,而“小我”所追求的“好”总是由别人的“不好”来衬托的。
广州的一个打工仔,每个月能挣约2000元,他只留100元,而将其他钱都给太太。他的太太每隔一段时间会失踪一次,钱花光了就会再回来。一开始,她说自己是出去经商去了,后来她承认,她是去吸毒贩毒了,而且每次都是去投奔情人,她有多个情人。
就是这样一个太太,当她坚决要和这个打工仔离婚时,他悲痛欲绝。
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这似乎百害而无一利。但和我聊了近3个小时后,他承认,他以前也曾鬼混过。他14岁就来广东,前8年时间都是在坑蒙拐骗抢。后来,他找到了现在的工作,才深深地体会到,这种踏实的生活多么好,并为之前荒废的8年而痛惜,但这8年时光不可挽回了,而他又渴望挽回。这是他为什么找一个“坏女人”的深层原因,他希望能通过拯救这个“坏女人”而实现拯救“坏我”的目的。
受虐的好处:道德正确+逃避责任
和他聊天时,我发现,他对自己是“拯救者”这一点非常自得,当几次讲到她带着他的钱离家出走时,他的脸上神采飞扬。
并且,表面上,他对妻子很宽容,容忍她吸毒,容忍她找其他男人,但我可以感觉到,他有一双犀利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的缺点。当发现她的缺点时,他虽然不直接批评,但会用种种言行巧妙地让她知道,他注意到她的问题了。显然,这一定是“好”与“坏”并存,他没有看到她的独立存在,而是将她视为一个工具,一个可以将被自己严重压抑的“坏我”投射的对象。
本来,他的内心中有严重冲突,他想做好人,但曾做过8年坏人的事实无法否定,这令他很痛苦。现在,他将“坏我”投射到妻子身上,自己以“好我”自居,内部的冲突转化为外部的冲突,想改变自己的努力变成改变妻子,他就可以舒服多了。
这个故事是我们共同的故事,我们的“小我”中都藏着很多二元对立,这些二元对立令自己的内心感到痛苦,于是我们将这种内在的冲突投射到外部世界中来,这样自己就可以轻松多了。
所以,许多哲人称,外部世界的冲突,典型的如两次世界大战,其实都是我们内心冲突的转化。表面上,战争多是类似施虐狂的战争狂人们制造的,但实际上这是一个互动的结果,因为他们想攫取权力的话,没有受虐狂们的配合是不可能的。
常见的受虐狂有两种,一种是“拯救者”,一种是“受害者”。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关于家庭系统排列的工作坊。两天的团体心理治疗中,出现了几个震撼人心的个案,疗效惊人,也出现了几个无法进行下去的个案。而这几个个案都有相同的原因:当事人宁愿以受害者自居,而不愿意发生真正的改变。
成为受虐者这该多痛苦多受伤啊!但是,受虐者有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你伤害了我,所以你应该对我的痛苦负责。
在我写的两篇关于自恋的文章《我们心中都有一堵超级自恋的墙》和《远离你自我实现的陷阱》中讲道,“小我”对幸福和快乐并不感兴趣,“小我”最感兴趣的是“我是正确的,我早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谁比我更聪明啊”。
那么,成为受害者是最容易获得正确感的途径,施虐者一旦发动攻击,那么他们就铁定被按在道德错误的位置上了。
此外,以受害者自居还意味着不必对自己的人生负有责任。在受害者的内心中,负有责任意味着“我是错误的”,这就挑战了“小我”的自恋需要。
渴望做英雄的拯救者自己首先是病人
在这个工作坊中,有一幕对我触动很大。当时,一个学员问主持工作坊的郑立峰老师,他扛的东西太多、太重,想放下,该怎么办?郑老师说,不多,别放下!他建议这个学员抱起一个凳子,然后对他说,这多好,抱凳子可以令自己强壮啊。这位学员显然还真以为郑老师赞同他抱凳子。于是,郑老师建议他再多抱几个凳子。
这时,我想到了自己。现在,我的心理学功底强了很多,而我分明感觉到,我怀里抱着的凳子也多了很多,尤其是从2007年年底到现在,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几次出现飞跃,对人性的理解又深了几个层次。但同时,一个又一个高重量级的负性事件在我身边出现。
我想,这也是我的内心逻辑在我周围世界投射的结果。我的价值感的重要源泉,也即我的“小我”的重要养料是“我能救人,这真棒”。结果,这个逻辑在我的周围世界不断升级,我“救人”的能力越来越强,而需要我救的问题也越来越重。
但是,我真能救人吗?我真希望自己能救人吗?我还是更希望“周围世界永远要有大病人,那样我这个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这种愿望听上去不错,但依照前面的分析,当我的“小我”的重要结构是“英雄拯救病人”时,那就意味着,“英雄”和“病人”这个二元对立的矛盾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而且,假若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我做英雄的代价自然是另一个人做病人。
那个学员在向郑立峰老师请教时,其实是在炫耀“我是拯救者”,并且隐约还在渴求一个完美结果:“我能不能既享受拯救者这一角色的价值感又放下很累的痛苦。”
“小我”中藏着很多这种渴望:我能不能彻底自信,我能不能既享受受害者的正确感而又不遭受受害者的痛苦,我能不能有一个既愿意包办我的生活又给我自由的配偶,我能不能要一个只对我好而对别人都蛮横的老公……
二元对立的“小我”结构只能导致优点和缺点并存,并且优点几乎总是缺点的另一面,我们选择了优点也就是选择了缺点。我们能做的,不是只要优点而不要缺点,而是在接受优点的同时接受缺点。
不过,如果我们想做到接受别人,如配偶的优点和缺点并存,首先要做的是接受自己的“好我”与“坏我”的并存。那位过度节俭的妻子,她如果能接受渴望享受的“坏我”,减少她的节俭的“好我”和渴望享受的“坏我”的内心冲突,那么她就会接受丈夫的大手大脚。这时,神奇的事情就会发生,她丈夫的奢侈程度会自动降低。
但是,“小我”能彻底被放下吗?我们能否走出二元对立的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