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钥匙上的同心结 十五
钟丽娟还没有反应过来,汽车已经开走。女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索性大哭。这是儿子送给妈妈最好的礼物,樊杰动员妈妈找一个老伴把自己出嫁!祭桌上樊明华的遗容依然那么动情,活过来一样,女人给遗像前摆了几样干果,摆了两瓶插花,最显眼还是那一把钥匙以及钥匙上的同心结。女人心里已经被樊明华填满,根本没有想过择婿另嫁,如果这件事是由别人提出来钟丽娟还能承受,偏偏儿子为了摆脱某种责任,劝妈妈改嫁,钟丽娟五内俱焚,把精神撕裂得血肉模糊。
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好,大城市失独的老人都为自己搭建新巢,这是社会进步的一种现象,两个老人住在一起有人说话互相照顾,避免寂寞和孤单。可是钟丽娟不那么认为,总感觉儿子嫌弃自己。
一连几天钟丽娟没有参加街舞,那天早晨街舞散场后几个舞伴相约来到钟丽娟家里,发觉钟丽娟裹着被子睡在床上,已经深度昏迷。大家急忙打120叫来救护车,钟丽娟又一次被从死亡线上救回。好友李文慧急急忙忙赶来,拿起钟丽娟的手机要拨打樊杰的电话,清醒过来的钟丽娟坚决制止了李文慧的行为,女人死要面子,说樊杰到了国外,暂时回不来。
李文慧不傻,看出了一些倪端,劝说好友:“不要把自己整得太苦,凡事必须想开。”
想不开也没有办法,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没有想法。钟丽娟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西安看望孙子,人总是那么下贱,孙子占据了钟丽娟的全部空间,女人给任何人都没有打招呼,一个人来到曾经住过的公寓,钟丽娟有一把公寓的钥匙,尝试着打开屋门,门开了,屋子内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显得昏暗,摁了一下电灯开关,灯不亮,可能电源已经被切断,看来这套公寓已经没有人居住。
钟丽娟尝试着拨了丁宁的电话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丁宁还是把钟丽娟叫妈妈,说了一声:“妈妈您好。”接着不再言语,等钟丽娟问话。
钟丽娟告诉丁宁,她到西安看望孙子,来到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公寓,发觉公寓内好像已经没有人居住。
丁宁回答得非常坦然,那套公寓面积太大,母子俩住进去感觉空虚,即使出租也找不到客户,暂时空置。
钟丽娟说,她想见东东。丁宁顿了一下,说她们母子俩目前不在西安,随即将电话挂断。
钟丽娟知道,丁宁最后一句话是在说谎。离了婚的女人已经很客气,丁宁有权不让奶奶跟孙子见面。没有人居住的公寓是城市的死角,钟丽娟突然浑身阴冷,她顺手关了屋门乘电梯来到楼下,看太阳像一团火球那样耀眼。
钟丽娟站在XA市的大街上一脸茫然,她的人生已经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看路边停着一辆旅游车,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子坐了上去,导游小姐非常客气地过来告诉客人,这是去云南旅游的包车,需要预付款需要查验身份证。
钟丽娟银行卡跟手机微信绑在一起,用手机付款非常方便,然后掏出身份证让导游查验。这些手续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汽车发动了,钟丽娟单独一人,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旅程。以后的几个月钟丽娟看见旅游车就上,吃饭住宿从来不考虑花钱多少。回到故居时已经到了腊月天,看大街上年味越来越浓。
这几个月儿子樊杰曾经打过几次电话,钟丽娟的回答暂短而毫不客气:“我很好,不需要你费心!”
樊杰以为妈妈还在生气,也就没有在意,其实钟丽娟不可能跟儿子断绝关系,感觉中儿子是上帝给予她的礼物,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几个月走南闯北,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的烦恼都是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钟丽娟什么都不缺,她不可能左右儿子的私生活,必须重新调整心态,适应环境适应各种不测。
钟丽娟期盼樊杰过年时回家,为此做了充分准备。可是除夕那天樊杰打回电话,说他过年不回来了,决定带着女友去印尼巴厘岛旅游。
这一次钟丽娟没有痛不欲生,而是稍感失落,一个人痴呆呆坐着,想了些什么只有女人自己清楚。
转瞬间到了二月,一元复始万物复苏,蛰伏了一冬的生命伸伸懒腰。开始了新的周期。那一天钟丽娟突然主动给好友李文慧打电话,说她决定买一个全自动麻将桌子,要李文慧帮她学习打麻将。
李文慧在电话里把钟丽娟猛夸:“哎呀呀老姐姐你终于想开了,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游戏,只要自己活得称心,把什么都不要在意!”
好友李文慧非常热心,亲自为钟丽娟挑选了一款六千块钱的麻将桌子,说什么要买就买高档一点,高档麻将桌子不容易卡牌。麻将桌子买回来以后就安装在儿子樊杰跟丁宁曾经住过的新房内,一开始李文慧心里还有点咯噔,樊杰跟媳妇回来以后住哪里?聪明的女人瞬间明白,可能钟丽娟跟儿子的积怨已经很深。不过这种事情没有人追根究底,谁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
打麻将跟所有的游戏规则一样,学会容易学精难。钟丽娟打麻将图得是消遣,输赢都不在意,大部分时间钟丽娟输多赢少,不过看起来女人心情不错。有一次在麻将桌上李文慧故意开玩笑:“娟子姐,妹子看你还缺少一个老公。”钟丽娟一边出牌一边揶揄:“那就麻烦妹子给老姐姐找一个。”看样子钟丽娟已经破罐子破摔,有点玩世不恭。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李文慧却非常在心,过了一段时间,李文慧当真给钟丽娟介绍了一个男人。
同在一个县城住着,男人女人原来就互相认识,乔伯安也是一个文艺爱好者,会拉二胡会吼秦腔,二胡拉得不怎么样,秦腔却吼得有板有眼,虽然两人没有说过话,却知根知底,好像是一拍即合,没有费什么周折。
两人协商不去民政局登记不扯结婚证,相互间住在一起有个照应,同时也避免一些遗产之争。这没有异议,一致同意。不过钟丽娟不同意去乔伯安的公寓居住,坚持让男人搬到四合院两个人住到一起,好像双方僵持了那么一段时间,男人拗不过女人,只能勉强屈就。
在结婚仪式的规模上两个人意见一致,都一把年纪了,尽量低调,在自家屋子设两桌酒席,请几个好友热闹一下就行。可是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捅得满县城知晓,一下子来了一百多客人!大多数都是一些已经退休的老人,有些人平时不太熟悉也行门户,大家图个热闹,因为两个老人都是小县城文艺界的名人。
钟丽娟只是把祭桌上樊明华的遗像用苫布遮盖,然后迎接乔伯安进屋。拉灭电灯睡在床上,六十多岁的乔伯安有些激动有些想法,可是钟丽娟却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无论如何也不让男人近身,乔伯安已经年老力衰,不可能霸王硬上弓,暗自叹息。
白日里两个人相敬如宾,乔伯安总是想尽千方百计让钟丽娟开心,有时钟丽娟打麻将顾不上做饭,乔伯安便围上褶裙展示厨艺,麻友们走后乔伯安让钟丽娟躺在床上歇着,亲自打扫麻友们扔下的烟蒂以及果皮纸屑,院子内的小花园乔伯安精耕细作,四季花儿开得鲜艳。常见乔伯安拉着购物车上街,冰箱内应有尽有,钟丽娟被惯坏了,日渐慵懒,女人学会了对男人颐指气使:“老乔,给咱把这几件衣服洗洗!”
乔伯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付出也是一种享受。女人对男人放松了警惕,也就显得随意,那天晚上钟丽娟脱光衣服准备睡觉,乔伯安瞅准机会一下子把女人搂紧。想不到女人没有任何反抗,由着老男人摸遍全身,紧接着钟丽娟钻进乔伯安的被窝,可是男人却老牛卧犁沟,关键时刻不给力,不得不哀叹廉颇老矣。
钟丽娟毫不在意,说老乔是个好人。
乔伯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全都结婚生子,儿女们也不常来,来了总要提一些礼品,见了钟丽娟也很客气,把女人叫姨,钟丽娟满足了,再不用夹在儿子和媳妇的缝隙里受气。
樊杰一年多没有回来,把打电话改作发信息,发信息也尽量简短:妈妈快乐。钟丽娟回复也只有两个字:活着。
那天几个麻友有事,凑不起来一桌,钟丽娟百无聊赖,躺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翻看孙子的照片。要说奶奶不想孙子也不现实,钟丽娟尽量用一些无聊的刺激来冲淡那种思念,算起来东东已经三岁,三岁的孩子该上幼儿园了,钟丽娟有些忧伤,想不出用什么办法能看上孙子一面。
门外汽车喇叭响,钟丽娟以为儿子樊杰回来了,心里虽然有气却也无来由激动,终究是儿子,儿子能回来已经不错,他还没有忘记这个世界上有个妈妈!
钟丽娟从沙发上坐起,穿上鞋,看见丁宁抱着东东掀开门帘进来。
钟丽娟的眼睛有点湿润,一下子把孙子紧紧搂进,东东见了奶奶却有点生疏,迟疑地说:“妈妈说她很忙,要我来奶奶家居住。”
丁宁看屋子里有一个围着褶裙的老男人,瞬间明白了一切,这个社会每天都在分化组合,发生过的往事无法复制,一切都顺其自然。丁宁说:“妈妈。我想跟您单独谈谈。”
乔伯安非常自觉,走出屋子去街上溜达,看门口的汽车内坐着一个男人,心里没太在意,有些事不属于自己关心的范畴,老头子只是替钟丽娟担心,听说老婆的儿子已经跟媳妇离婚,这阵子那个离了婚的媳妇找上门来作甚?
丁宁坐下,说得直接:“妈妈,我也为自己重新找了一个对象,男方是我的科室主任,比我大许多。不过我愿意,男人年纪大了就感情专一,不会再有花心。考虑到东东跟我们在一起生活多有不便,因此上把孩子带回家交给妈妈抚养。”
钟丽娟听明白了,从今后奶奶多了一些责任和担当。不过钟丽娟不会拒绝,奶奶抚养孙子并不是绝无仅有,这几年遇到的坎坷太多,有些事钟丽娟必须问明白:“这么说来你们都嫌东东是个累赘,不愿意抚养。我不嫌,我亲自抚养东东长大。不过西安高新区那套公寓必须重新认定,产权归东东所有。”
丁宁一身素装,发髻高绾,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妈妈您多心了,我跟樊杰离婚时双方的律师一致认定谁抚养孩子那套公寓就归谁居住,最终的所有权属于东东。从现在起您抚养孩子,您就有权在那套公寓居住,事实上自从离婚后我和东东一直没有在那套公寓住过。”
丁宁说着从东东身上掏出一串带着同心结的钥匙:“妈妈,我索性连这把钥匙交给您,那套公寓对我来说是一块伤心之地,以后除过东东结婚我再也不会回去。”
丁宁走时东东没有哭闹,三岁的孩子显得漠然,钟丽娟突然没来由伤心,这孩子跟他爸爸一样,父子俩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一样。
乔伯安进来了,好像已经知道了结局,老头子没有任何怨言,只是说,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担当,培养孙子长大并不容易,从今后咱们必须有所收敛,少打麻将,不要给孩子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钟丽娟点头,眼圈红了,哽咽道:“老乔,你是个好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