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钥匙上的同心结 三
钟丽娟下了长途班车,没有直接回到公寓,而是到农贸市场买了一些蔬菜,买了几条鲈鱼。近几年钟丽娟跟着电视里边的妙招姐学会了做许多菜肴,人给自己的定位非常重要,钟丽娟喜欢把自己的厨艺在丈夫和儿子面前展现,喜欢目不转睛地看着父子俩狼吞虎咽地吃饭,那一刻钟丽娟心里很温馨,付出也是一种享受。
公寓的门有四把钥匙,儿子、丈夫、钟丽娟各拿一把,还有一把放在衣柜里头。四把钥匙都带着同心结,寓意非常明显,钟丽娟也希望未来的儿媳能跟他们和睦相处。其实爸爸妈妈不是拖累,即使退休了,钟丽娟和樊明华都有退休工资,原来买房子就买了一套大的,这辈子只有一个儿子,老俩口就打算跟儿子住在一起,钟丽娟知道,做饭带孙子是自己的责任。
钟丽娟掏出钥匙打开屋门,屋子内的客厅显得凌乱,茶几上还有一些吃剩的水果皮,可能儿子昨晚来了客人。钟丽娟开始收拾屋子,没有怨言,对儿子妈妈愿意全身心地投入。卧室的门开了,钟丽娟回过头,看见了一个靓丽的女孩子从卧室内走出。妈妈的内心稍感吃惊,随即强迫自己镇静。钟丽娟见过儿媳,是那种说不上任何缺点的城市姑娘,姑娘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娇气和傲慢是年轻人的特征,不是什么缺点,年轻人相爱不需要征求爸爸妈妈同意。事实上钟丽娟根本就没有打算发表任何意见,只要儿子满意就行。只是妈妈的心里有点失落,这个姑娘将要分享儿子对妈妈的那份情感,这是一种自然法则,不可逆转。
丁宁朝妈妈莞尔一笑,头发稍显凌乱,看不出羞涩和慌张,甜甜地喊了一声:“妈妈,您来了。”
钟丽娟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内心随即释然,儿子跟这个姑娘已经同居了,表示他们的关系已经确定。
紧接着儿子樊杰从卧室内出来,内心带着歉疚和不安:“妈妈——”儿子可能想给妈妈解释什么。
妈妈笑了,带着老人特有的包容,妈妈不想让儿子过于尴尬,故意把话岔开:“妈妈买了些鲈鱼,妈妈给咱们做饭。”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家三口看起来非常融洽,吃完发妈妈把那串放在衣柜内的钥匙拿出来交给丁宁,语音里带着凝重:“从今后你就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妈妈希望你们百年合好。”
看得出丁宁有些激动,不过姑娘没有失态,双手把钥匙接过,给妈妈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妈妈。”
妈妈矜持地笑笑,眼神里含着温暖。吃完饭一对情侣便挽起胳膊,离开房间,临出门的瞬间,樊杰回头给妈妈一个微笑:“妈,下午饭不要等我们,我们下午不回家。”
钟丽娟看着桌子上的残羹剩菜,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愿起来。人生是条单行道,发生过的往事不可能重演,有些事仿佛发生在昨天,却怎么一晃就是几十年?春天的日子,钟丽娟拉着儿子的小手走在田间的土路上,看油菜花开得鲜艳,儿子娇嫩的小手掐一朵黄黄的小花,要妈妈蹲下,非常认真地插在妈妈头上……那一刻钟丽娟心醉了,感觉中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转瞬间儿子长大了,有了属于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这一切都非常自然,顺理成章,儿子已经羽翼丰满,妈妈总希望儿子飞上蓝天,前程似锦,可是那一刻真正到来时,却有点患得患失,心灵一下子显得空虚。
这是现实,不接受也得接受。一下午钟丽娟都卷在沙发里,懒得去动。电视里正在播送一幕没完没了的韩剧,谁知道韩国竟然有那么多故事,让中国的老太太老爷子趋之若鹜,其实把一个简单的故事拉长是韩国剧作家的嗜好,聪明的韩国人用肥皂剧赚了中国不少钱。
天黑时丈夫樊明华回来了,带着一身疲倦。樊明华比钟丽娟大几岁,快六十了,仍然在拼命地干。人的欲望没有止境,谁知道为什么那些纸币总是带着巨大的诱惑,驱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樊明华喜欢为老婆和儿子花钱,挣钱和花钱也是享受。
即使在西安,樊明华也不常来公寓内居住,自己身上的汽油味太大,一身工作服油渍麻花,进入那幢干净奢华的公寓,感觉脚都没处放。钟丽娟说她到西安了,樊明华是专门来看望老婆。随着年龄的增长,樊明华身上那些坏毛病改掉了不少,感觉到老婆和儿子才是他的唯一,为了老婆儿子,樊明华心甘情愿地付出。
掏出钥匙打开屋门,樊明华看见老婆在沙发上假寐,钟丽娟五十多了,五十多岁的老婆子仍然那么动容,这辈子有这么个女人陪伴,樊明华应该知足。樊明华站在老婆面前,把老婆端详许久,猛然间,樊明华发现,老婆好像哭过,眼角边隐现泪痕。女人一般都多愁善感,年轻时樊明华最害怕老婆流泪,老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辈子最后悔嫁给你!”樊明华自惭形秽,感觉不配,有时在外面干坏事时也就有所收敛。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婆逐渐转变了对樊明华的态度,女人不可能离婚,一辈子不吵不闹的家庭几乎没有,其实樊明华也有许多优点,属于那种顾家的男人,特别是儿子一天天长大,五十岁以后竟然发觉他们一个离不开一个。
樊明华知道,儿子很听话,不可能惹妈妈生气,那么,钟丽娟究竟为什么要哭?正胡思乱想间钟丽娟睁开了眼睛,看樊明华站在面前,嗔怪道:“回来也不吭一声,吓我一跳。”
樊明华在妻子面前坐下,身上带着浓浓的汽油味和男子汉的那种汗臭,钟丽娟习惯了,好长时间闻不到这种气味反而感觉内心空虚。樊明华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钟丽娟答非所问:“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
风卷残云,一桌子饭菜被樊明华一扫而光。钟丽娟双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丈夫吃饭,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神情关注。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同样喜欢他的缺点,樊明华身上带着男子汉的那种粗狂,胡子好长时间没刮,好像大山里走出来的壮汉。几十年的光阴转瞬即过,这个男人给予钟丽娟无尽的呵护和关爱,那是一种真情的付出,不加掩饰不带条件。
吃完饭丈夫去洗澡,洗澡间流水哗哗,钟丽娟突然感觉双颊燥热,五十岁的老婆子了竟然有了某种期待,那种行为非常自然,钟丽娟推开洗澡间的门,对着丈夫的背影说:“我为你搓澡。”
在别人看来妻子为丈夫搓澡天经地义,可是樊明华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殊荣,很明显丈夫不习惯,甚至有些害羞。樊明华好像做了亏心事,说话的声调有些颤抖:“你出去吧,我身上很脏、很臭。”
钟丽娟却显得固执,把沐浴露在丈夫裸露的肌肤上抹匀,然后用洗澡巾轻轻地揉搓,身上的污垢好似一层厚厚的铠甲,钟丽娟的内心突然涌出一股忧伤,这个人拼命地挣钱,却不去享受生活,究竟是为什么?
洗完澡刮了胡子,樊明华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六十岁的男人并不显老,反而彰显岁月打磨的棱角。儿子樊杰打回电话,说他今晚不回家了,这幢公寓成了老俩口的天下。天尚早,夕阳被薄雾熏染,屋子里罩上一层暖色,樊明华说他累了,躺在床上。如果在故乡的四合院,这阵子钟丽娟还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小宅院专门辟出一块小花园,四季花儿开得鲜艳,其实养花是对一个人耐心的考验,你付出了,花儿就对你绽开笑脸。这幢公寓太高,钟丽娟又不来西安常住,儿子樊杰不喜欢侍弄花草,屋子内只是装点了几盆塑料花,塑料花也可以以假乱真,暖暖的夕阳下显得妖娆无比。
樊明华很快进入梦乡,卧室内传出了如雷的鼾声。夜幕降临了,城市被无尽的灯光点缀,站在窗口极目远眺,有种天上人间的惬意,大凡才女都多愁善感,钟丽娟心里潮潮的,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岁月不可能攥紧,儿子被一个姑娘拐走了,钟丽娟一下子怅然若失,看样子儿子是为别人生的,只有丈夫才属于自己。
钟丽娟来到卧室,看丈夫成大字形地睡在床上,盖一条毛巾被,古铜色的肌肉还是那么紧凑,六十岁的男人依然充满魅力。
淡淡的汽油味依然在卧室内弥漫,钟丽娟陪伴了汽油味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来钟丽娟没有主动要求,丈夫要求时钟丽娟也不会拒绝,可是此刻,五十多岁的女人突然两颊绯红,女人脱光自己,躺在丈夫的身旁。
半夜时分樊明华醒来了,看夜色中老婆一双眼睛依然明亮,男人坐起来,问女人:“现在啥时候?我要出车。”
钟丽娟却拉樊明华重新睡下,双手搂着丈夫的脖子,平静地说:“咱们,必须立刻给儿子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