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全线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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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由曼德勒飞回重庆,一下飞机就直奔曾家岩蒋介石官邸。
蒋介石和宋美龄像欢迎贵宾一样在大门口恭候着,当史迪威怒气冲冲地跨出汽车时,蒋介石一脸笑容,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蒋介石向史迪威热情地伸出手去,可是史迪威却没有伸出手来,而是昂着头独自急急地向客厅里走去,史迪威脸上的气色已经使蒋介石和宋美龄深感问题的严重,他们只好立即跟了过去。
史迪威摘下帽子往茶几上一掼,冲着蒋介石说:“我不得不要求你免除我的职务。”
蒋介石在史迪威面前佝偻着腰赔着笑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
宋美龄在一旁攀着史迪威的臂膀往下按:“坐下来谈,慢慢谈,不用着急。”
侍从人员也立即献上了茶水。
史迪威有些怒不可遏地说:“不要忘了我是美国总统在中国的代表!”
“是他们不服从你的指挥吗?”蒋介石问道。
“他们完全是一些阳奉阴违的政客,哪里还是什么军人,当着我的面答应得很好,可是就是不办,或者完全另搞一套,廖耀湘的22师从曼德勒开到叶达西竟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两次下令进攻,他两次按兵不动,后来干脆躲开我,以致失去了反攻的时机。昨天下了总攻命令,可杜聿明偏偏下令200师突围,向平满纳撤退,他们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人。”
“我要调查,太不像话,我要调查,如果是师的长官不服从,我将把他枪毙了,”蒋介石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哼,岂止是师长?”史迪威仰着头,完全像是用鼻子说话。
“那是杜聿明下令撤退的吗?我要警告他,必须服从你的指挥,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蒋介石似乎气得坐不住了。
“我指的是你,你为什么一方面委任我为入缅军总指挥,一方面又要在背后搞一手,杜聿明下令撤退还不是你的意思。”
蒋介石脸顿时红起来,一会儿他又铁青着脸解释道:“啊,你是说撤退一事,我是根据林蔚的报告说同古守不住,我才做的决定,因为英军守卫的普罗美方向也发现敌踪,不退,则会把我们都给装进口袋里去了。”
“我在前方东奔西跑,布置作战,你却坐在几千里外的重庆,凭着一点点零星情报,就把手插到下面一个师一个团里去,你叫我可怎么个指挥法?”
“这,这是没有的事,我看史迪威将军一定是多疑了,这就大可不必了,你只管大胆地指挥中国军队好了。”
“我们美国是不能把那些有用的物资拿来给你们这样的军队使用的,我们的空军也不能用来支援你们去打这样窝囊的仗。”史迪威的话越来越尖刻,叫蒋介石听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史迪威如此坦率地把问题摆了出来,使蒋介石和宋美龄都感到震惊,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自己亲手玩的火,这时竟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蒋介石在沙发上呆了,与史迪威一起陷入了沉默之中。最后,还是蒋介石站起来打破了沉默,他走到史迪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坐在他的身边说:“史迪威将军,我与鲍罗廷、崔可夫和德国的高级将领都曾有过很好的配合,也希望能与你配合好。这样吧,我决定严肃查办22师师长廖耀湘,免除林蔚的指挥权,派原19集团军司令罗卓英将军为远征军司令官。他要绝对听从你的一切命令,缅甸的一切军务由你全权操持,这次我与你一同去缅甸,我要当面向他们宣布,你是他们的头头。”
蒋介石拍着史迪威的手背问道:“怎么样?这样行吗?”
史迪威冷冷地说:“我希望这些都能真正兑现。”
“没问题,放心吧,我们说了这么久,该是吃饭的时候了,我们一同就餐去吧,”蒋介石亲亲热热地拉起史迪威向饭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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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和罗卓英带着几名参谋人员和一大批警卫人员,赶到平满纳第5军的防地巡视了一遭。罗卓英好像出于某种偏见,对第5军的军务老是找毛病,常常弄得杜聿明下不了台,史迪威有时也感到有些过分。不过,史迪威一想起在同古会战问题上,自己被杜聿明玩弄时,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
此时,蒋介石为了部署下一步作战,已经由重庆飞来缅甸,到达梅谋,史迪威与罗卓英得到通知便立即赶向梅谋。
这里,亚历山大勋爵已经早一些由曼德勒赶到,他与蒋介石对中英军队如何配合作战彼此交换了意见。蒋介石要求英国军队困守阿蓝庙,以保证平满纳一线的中国军队侧翼不被日军包抄;亚历山大则对中国在平满纳地区将要发动的战役不感兴趣,认为那样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说日军对阿蓝庙的进攻很猛烈,英军必须向曼德勒收缩,他们各执己见,争执不下,彼此怏怏不乐。
史迪威和罗卓英跨进门来,立即改变了屋里的气氛。史迪威一坐下便说:“亚历山大将军,请你谈一谈你们英军的打算。”
蒋介石也嘿嘿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亚历山大上将很注意服装和仪表的修饰,四月的缅甸,正是烈日当空,可他还是披挂整齐,衣扣严严实实,胸前挂满勋章。那派头就活像是一个英国的绅士。他的谈话简短而明了,很注意词句的修饰。
亚历山大认为同古失守后,英军的左翼受到日军的威胁,如果英军后撤就要影响中国军队的右翼,他认为打局部战争取胜的把握不大,而退到曼德勒以后,迅速建立以曼德勒为中心的东西防线,并利用雨季到来后不利日军进攻的条件,进行有效的防御,在防御中发现日军的薄弱点,实行一点突破,扭转全局。
蒋介石连连称好,他显得很兴奋。
史迪威不以为然:“那只是勋爵的一厢情愿,目前日军左路正沿萨尔温江以东强行北上,右路正沿伊洛瓦底江北上,这很明显是对我们实行的两翼包抄战术。他们的目的是要截断我们退往中国和印度的道路,而留给我们的北面出路是中缅未定边界野人山那些莽林和高山,军队是无法行进的。还等不到我们撤退到那里,雨季就到来了,那恰好成为日本人打击我们的天然条件。”
亚历山大冷笑着说:“史迪威将军把日本人的力量也估计得太高了,孤军深入不会冒更大的危险吗?”
“日军在运用两翼进攻战术的同时,还有正面的进攻,如果我们注意到他的两翼,日本人必然要利用这种不平衡同时作正面推进,这将使我们顾此失彼,捉襟见肘,到那时,我们的一切弱点都暴露在日军面前。”史迪威特别着重指出:“日本人更知道这个战场的是两个国家的军队,他们的战略任务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也许这是我们的致命弱点。”
史迪威的这番分析切中了亚历山大和蒋介石的难言之处,他们缄口不言。
史迪威看了看他们,没有去留意他们的情绪变化,转换了口气:“各位,目前我们不是要后撤,而是要在敌我交锋的运动中,抓住一切有利的战机,打几个大仗,从防御转入进攻,我真不理解,为什么你们的计划中就只有防守和撤退。”
蒋介石听了史迪威带有指责的战略分析不觉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
亚历山大扬了扬下巴问道:“我想听听下一步你将有什么打算?”
史迪威把一张军事地图摊在地板上,俯身指着上面进行讲解:“我们应该立即把军队集结到平满纳一带,伺机给日军以沉重的打击。让96师在平满纳,22师在平满纳以西,200师在平满纳东北,由22师一部担任阻滞敌人的任务,向平满纳作缓慢撤退,诱敌深入。22师担任阻滞的部队一到平满纳即向西北转移,使日军与96师正面接触,一旦日军进入阵地,3个师立即发起进攻。我想这一仗应该吃掉他一个师团,这样我们就打乱了他们的进攻,我们就主动得多了。”
亚历山大从地图上抬起身子:“我将尽力支持你打好这一仗。”
蒋介石半蹲在史迪威的身边说:“我再调两个师来,我让中国军队绝对服从你的领导。”
史迪威从地图上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拍拍两手,拉了拉衣服,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
灿烂的阳光下,蒋介石把史迪威拉到一株大树下,与等在那里的中国远征军将领们合影,他们是商震、罗卓英、杜聿明、戴安澜。
史迪威将军仔细地审视着戴安澜的目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极力想在这张年轻端庄将军的面孔上寻找一种伟大的民族精神,但他看见的的的确确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孔,是与千千万万张中国黄色皮肤一样的面孔,正是这样,一种力量在震撼着史迪威的内心,这是在戴安澜那坦然诚挚的目光中感觉到的。
史迪威站在这些银光闪闪的肩章和雪亮的马靴中间,很不是滋味地照了几张相。
照完相后,大家在一株大树的阴影下面铺好的会议桌边,召开了会议。
蒋介石敲了敲桌子说:“现在我明确告诉你们,史迪威将军就是你们的头头,我已经授予他全权指挥你们的权力,你们一定要服从史迪威将军的命令,不能再发生同古那样的情况了。”说到这里蒋介石用目光扫了一下会场中的人们,杜聿明把头低得更下去了。蒋介石继续说道:“史迪威将军有权提升、罢免和处罚中国远征军的任何官员。另外,中国军队与英国人的接洽事宜统统由史迪威将军办理。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家高声回答。
“我要提个问题,”杜聿明有些不服气地抬起头来。
“什么问题?”蒋介石心里一惊,生怕他在这个时候捅出娄子来。
“史迪威将军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指挥我们呢?”
“这个问题嘛,嗯,我很快就将委任状和关防送来,反正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得听罗卓英的指挥,而罗卓英又必须接受史迪威的指挥。”蒋介石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把话说得干脆利索,而且用阴冷的目光警告杜聿明在这种场合里少说话。
23
一个星期过去了,史迪威的关防才从重庆空运到曼德勒。关防上听铭刻的史迪威的权力与当时蒋介石口头宣布的有了很大的出入。
史迪威看清了这些反向刻着的汉字,上面刻的是“同盟军中国战区总参谋长”,而不是远征军总司令,也没有解释关防的委任状,史迪威明白这“参谋长”已经指明了自己的身份,只能是一个顾问而已,而不是整个战场的指挥官。史迪威当时就跳了起来,把那方有着黄金般色泽的铜刻关防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气愤地冲着送关防来的中国军人骂道:“我不要这个劳什子,蒋介石这个畜生,他欺骗了我,他欺骗了我!”
这时梅里尔少校从地上拾起那枚铜印,把它小心翼翼地用红绸包好,放进十分精致的绸面彩盒里去,他暗示那位中国军人离去。
史迪威的参谋长波特诺上校劝着他说:“将军,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为了我们的使命,咱们免不了受点气的。”
“我们这是在和一伙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他们玩弄权术,欺骗、奸诈,这些叫人怎么受得了。”史迪威怒不可遏。
“将军,现在的情况十分严重,东线方面,日军18师团正在准备强渡斯瓦河,93师和55师受到日军的侧翼攻击,西线方面日军32师团自本月6日攻陷阿蓝庙后,正分兵北上,马格威南面出现了强大的攻势。诺喀浦、沙斯瓦也受到攻击,英国人并不打算坚守马格威,准备退往仁安羌,平满纳的作战计划受到侧翼之敌的威胁,看来只有放弃这个计划了。”波特诺上校汇报着,神情十分严肃。
“这些该死的英国人,在这种节骨眼上拉了稀屎,”史迪威目光里充满了怒火,他对波特诺上校说:“不要让英军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我们现在必须沉住气,千方百计打好这一仗。”
为了填补英军后撤在平满纳以西留下的空档,刚刚由国内移驻曼德勒的中国第66军新38师的113团和114团在副师长齐学启将军的率领下,风风火火地开到了巧克柏当和纳特曼克两地布防,以负责支援英军和掩护第5军在平满纳作战的侧翼。
战局的发展,正如史迪威所预计的那样,英国缅甸第一军团很快就放弃了马格威。4月15日退到了仁安羌,这里有好几处英国在19世纪末就开采了的油田,这里的石油正是日本人早就垂涎的目标,为了不使油田落入敌手,亚历山大下令炸毁油田,斯利姆将军完全是忍着泪水下达了这项命令,一时间仁安羌和稍埠的油田爆炸卷起的烟火冲天而起,一片火海,几天几夜不熄。英军在火光中垂头丧气地向北撤退。
趁着火光的指路,日军两个联队马不停蹄地向北推进,他们以英国人料想不到的速度迅速绕到英军的后方,然后调过头来把英军第一军团和战车营包围在仁安羌以北的地区。除了7000军队外,这里面还有美国传教士、各国记者,英国侨民不下500人。
英军几次向北突围都被日军顽强地压回来,经过两昼夜的激战,仍无济于事,被围困的英军缅甸第一军团处于弹尽粮绝、缺乏饮水的危急之中。斯利姆将军只好放下架子向史迪威发出了呼救的电报,请求邻近的中国军队驰援解围。
史迪威早就对英国人胆小怯敌、极端自私的行为十分讨厌,日本人还没有露面就跑,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第一军团七千多人叫日本的少数部队给包围了,真是窝囊,这支日军行动这么快,终归不会有太多的人马。面对英国人的求援,史迪威没有计较英国方面的过失,立即与新38师师长孙立人取得了联系。
正在曼德勒的孙立人,得到史迪威的电话后,便立即命令副师长齐学启将军率领驻守在巧克柏当的刘放吾的113团兼程驰援,孙立人随即亲临仁安羌前线指挥。
新38师还是在“八·一三”淞沪抗战中与日军交过锋,自深入缅甸以来,还没有正式与日军接过火。该师的113团是装甲团,装备条件和士兵素质都是比较好的。
当113团卷着冲天的尘埃,忽然出现在日军32师团的背后时,日军猝不及防,还没有回过神来,就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日军仓皇逃窜。
被包围了两天两夜的英军第一军团终于听到了从北面传来的中国增援部队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他们也冲出阵地,向日军发起冲锋。当中国军队的坦克车与英军的坦克车在仁安羌城外会合时,战地上已经遗留下一千两百多具日军尸体。
中英军队又乘胜把从南面攻进仁安羌的日军赶了回去,并完全夺回了仁安羌,7000英军免遭全军覆灭的厄运。
正当新38师113团返回巧克柏当的时候,像是经历了一次大难大劫的英缅一军团和那些惊慌失措的难民们一起浩浩荡荡地向北开拔了。中国军队冒着极大的风险赶来夺回的仁安羌,又很快变为一座空城,日本军队不用吹灰之力又夺回了仁安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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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瓦底江防线不战而弃,使中国入缅军的右翼受到严重威胁,英缅一军团的溃败使得正在积极准备的平满纳会战计划只好放弃。第5军准备逐次向曼德勒山区撤退。
中国入缅军的右翼和背后出现了一百多公里的缺口,随时都可能受到日军的包抄。史迪威下令200师立即开往密铁拉,以填补这个空缺。
杜聿明不同意执行这项命令,因为据他掌控的情报,日本人还没有到达巧克柏当,而且新38师113团还在那一线监视日军。掩护英军撤退,他们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200师从平满纳赶赴密铁拉,只能是长途劳师,甚至还会失去机动策应左右的主动权。入缅军总司令罗卓英几次严令督促,杜聿明只好赌气亲率200师远征密铁拉。但是杜聿明是留了一手的,他将598团郑庭笈部留下,因为在东线防守的第6军可能会出问题,但只要增派兵力固守棠吉、梅谋,就可以防止日军突破东线。
仁安羌不战而弃,不仅对中国军队右翼造成了严重的威胁,而且对中国军队的士气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中国军队指挥官心灵上对日军进攻的惧怕的阴影在日益扩大。西线战火纷飞,进攻异常激烈,东线则十分平静,这种可怕的平静后面却在孕育着一场更大规模的风暴。
当新38师驰援西线时,日军立即展开了对东线的进攻。日军很快从第6军手里攻占了雷列姆,国民党暂编55师遭到日军从正面、侧面和背后的攻击。第55师完全顶不住这种凌厉的攻势,士兵们扔掉枪支四处逃散,败兵像潮水般地住山上涌,日军的膏药旗在山野里四处翻飞,追杀着中国士兵。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没有援军赶去。
史迪威得知情报后脸气得发白,他立即命令93师火速增援。可是当93师的两个营赶到的时候,正遇上败退下来的55师官兵,这两个营干脆也掉过头去,和55师的败兵们一齐夺路而逃。
日本军人站在山岗上看见狼狈逃命的中国军队,禁不住欢呼跳跃起来,他们齐声唱起了日本军歌,在他们看来东线已经崩溃,去往腊戍的道路已经全部打开。
日军很快组织起一支有装甲车,卡车和骑兵的快速纵队,沿着去腊戍的柏油大道挺进。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梅里尔少校把这个严峻的情况报告给了史迪威,史迪威已经感到派200师去巧克柏当的命令没有多大的价值。
杜聿明星夜赶到密铁拉,在那里没有发现敌踪,又接到史迪威要200师赶往棠吉的命令,杜聿明气急败坏,窝着一肚子气,又急急忙忙率领200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杜聿明知道第6军的防线一垮,东线的大门就向日军洞开了,这时我军主力还集结于平满纳,如不赶快占领棠吉,不但不能拒敌于平满纳地区之外,而且还会使日军长驱直入北缅,那样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事怨谁?是不中用的第6军?还是刚愎自用的史迪威?杜聿明明白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重要的是要尽快赶在日本人之前占领棠吉。
史迪威面对东西两线的溃败,找杜聿明不在,找罗卓英也不在,一些重大的问题找不到人商议。
罗卓英此时已经到了梅谋。是林蔚打电话叫他去看一封蒋介石写给他们的信,蒋介石在信上对罗卓英有明确的指示,要求他在缅甸战场维持不下去时,要尽力保存部队实力,尽可能地把中国军队带回国去。罗卓英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在缅甸继续打下去了,他根本无心应付当前的战局。
史迪威找不到罗卓英,也找不到杜聿明,留在平满纳一带的第5军新96师、新22师没有人指挥,第6军也没有人指挥。而日军正沿雷列姆北上并分兵西进攻占了棠吉,企图截断平满纳地区中国军队的退路,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谁也不想再承担责任,他们都躲得远远的。
史迪威将军此时严峻得像是一座雕像,夕阳射进窗口逆光衬出了他刚毅的头部轮廓。他在深思,思索着从这种困境里解脱出来的办法。想再度发动进攻的可能性不大了,为了把这支中国军队尽可能地保全下来,或者撤回中国,或者退往印度,不久前,他已托马格鲁德向蒋介石提交了一份建议,说明中国军队万一被日军切断归路时,可以退往印度进行整训装备,蒋介石虽然不太情愿,但也表示可以采纳。史迪威感到在这种时候自己必须担当起独挽狂澜的责任。
史迪威要求入缅军参谋长杨业孔,立即命令甘丽初派出49师一个团增援南伦,在那里堵住企图继续沿雷列姆北上的日军。200师立即由巧克柏当返回,要竭尽全力从日军手里夺回棠吉,以堵住向西运动的日军,以赢得时间把集结在平满纳一带的中国军队转移出去。新22师立即开往漂贝、塔泽地区,新96师立即从支东干撤出,新38师113团重新回到巧克柏当,114团向东沙布防,以防止日军从右翼进攻。
史迪威亲自接通了200师的电话,对戴安澜命令:“你一定要从日本人手里把棠吉夺回来,否则我们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电话里戴安澜沉默了。史迪威用请求的口气说道:“戴将军,夺回棠吉的任务我只有寄希望于你了。”
戴安澜坚定的声音在史迪威的耳边响起:“史迪威将军,你放心吧,我一定把棠吉夺回来。”
史迪威:“谢谢。请问杜军长在你那里吗?请他接一下电话。”
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杜聿明的声音,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可是尽管这样,史迪威仍不想原谅他:“如果当初你听了我的话,也许不是今天这种情况。”
“如果不听你的话,把200师放在漂贝作机动使用,我们的处境可能会好得多,棠吉也会在我们的手里。你想在平满纳给日军挖一座坟墓,可现在这座坟墓刚好装我们自己了。你没有看见吗,日军已经三面包围了我们的部队,我们的北面很快就可能被日军关闭,到那时候。”
“住口!杜军长,我不想在电话上给你争辩是非,这不是时候,现在你首要的是必须把棠吉给我夺回来!”他说完就将电话用力压上了。
史迪威怒气冲冲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抓起电话接通了曼德勒英军总司令部,找亚历山大通话。
接电话的是印缅第一军团的斯利姆将军,他告诉史迪威说亚历山大将军已去梅谋。
史迪威在电话里要求英军立即从西线增援中国军队,可是英国军队此时已经在准备越过伊洛瓦底江向印度撤退了,哪里愿意派军队增援。斯利姆将军在电话中说。
“我们这里也遭受到日军进攻的强大压力,我们没有军队可以抽出来支援你们,十分抱歉。”
“难道平满纳地区失守了,你们就能守得住曼德勒吗?”史迪威气愤地质问。
“史迪威将军,我们是不会去死守曼德勒的,要守也守不住,你们尽可能快地撤吧,据空中侦察报告,日军在东线的部队已经出现在腊戍以南了。”
“流氓,一伙见死不救的家伙!”史迪威摔下电话后,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道。他不觉满面汗水,他解开衣服,坐到了竹凉椅上。
他突然一跃而起,抓起桌上的手枪套子扎在腰间,他对梅里尔少校说:“立即给我备车,我要马上赶到梅谋去。”
史迪威赶到梅谋时,罗卓英已根据蒋介石的命令去了皎施,可是他一点也不知道军队目前的情况,怎么去指挥部队作战,尽管那里电话联络的情况较好,他也是瞎指挥,对改变这失败的战局也将无济于事。
史迪威与亚历山大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举行了会谈,这时林蔚还留在梅谋,他也参加了会议。
亚历山大准备将整个缅甸的残局交给史迪威来收拾,他说:“我想,你是蒋介石的总参谋长,在缅甸战场上还是由你来统一指挥的好。”
“什么?当初为什么不交给我来指挥,如今搞成这个样子,想叫我来给你们擦屁股!”史迪威怒火顿时冒了上来,他拍着桌子站起来与亚历山大干起来。
亚历山大不动声色地说:“很对不起,我接到韦维尔元帅的命令,他让我在无力挽回局面的时候,尽快撤退到英帕尔,在那里组织一道钢铁防线,挡住日军的进攻。我们有更重要的保卫印度的责任。”
史迪威沉默了。
亚历山大继续说着:“目前已经是一个败局,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中英军队必须有计划,有秩序地撤退,否则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林蔚小心翼翼地说:“委员长要求尽量把入缅部队安全无恙地撤回到中国去,为了接济这次撤退,我们已派出宋希濂所部李云鹏的36师和威葆裕的预备2师,在惠通桥东岸沿江布防,在腾冲怒江沿岸又加派了88师扼守,同时我们又派出第6军49师沿腊戍方向南下增援,以堵住日军北上。”
史迪威从失望中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说道:“不行,部队从东线撤退的困难较大,趁200师在棠吉阻击住日军的机会,我认为部队应由铁道线退往伊洛瓦底江以北,集结中国军队于密支那,利用山地与日军成相持状态。”
亚历山大用宽大的手掌在地图上标着伊洛瓦底江的地方切下来:“待军队撤过以后,我们就将阿瓦大桥炸掉,利用伊江的自然屏障阻击敌人,以赢得部队撤退的时间。”
“这个计划请立即电告蒋委员长。”史迪威对林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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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史迪威与亚历山大下令中英军队经过阿瓦桥撤过伊洛瓦底江的当天,中国第5军的苏式坦克,德国装甲车和美国大道奇卡车纷纷向北开去。杜聿明下令第5军经腊戍退回中国,当这些拼命北逃的战车与顽强开进的第6军49师相遇时,部队已经十分混乱。杜聿明命令第5军撤退打乱了史迪威的撤退计划,这是缅甸作战全线崩溃的开始。
中国军队的败退,日军的猛烈攻势已经可以断定腊戍危在旦夕,如果日军占领腊戍将很快进占八莫,中国军队的归路就会完全被日军封锁。
为此,亚历山大、史迪威和罗卓英在地图上划出了一条列瓦——杰沙——八莫——新维的北缅防线,以最后抵御日军的进攻,亚历山大扬言如果这道防线也不能守住的话,英国军队就要全部开到印度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史迪威决定由200师殿后,新22师和新38师阻敌于曼德勒至密支那铁路线上,让遭受损失最重的96师直接开往密支那休整,以形成一种有条不紊的撤退形势。
在重庆黄山顶上坐立不安的蒋介石不断收到来自缅甸战场上失利的电报,他每接到一份失利的电报就心情烦躁不安,脾气变得愈加暴躁,甚至对宋美龄也时时发火。他身边的人这个时候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遇到随时可能的斥责。
“娘希匹的,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蒋介石忿忿地嘟囔着。
这时陈布雷和商震跨进门来。
“你们马上给罗卓英打电报,必须以密支那、八莫为后方补给线,给我顶住,难道要让日本人抄到我的大西南不成?”蒋介石对他们嚷嚷着。
陈布雷迅速记录下蒋介石的指示,草拟了一份电报,经蒋介石看过签署名字后,就发报去了。屋里剩下的商震小心问道:
“委员长,如果这次军队实在没有退路,能不能让史迪威把部队带到印度去,在那里可以用现成的美国武器装备成世界第一流水平的军队。”
“什么?”蒋介石回过头来,两只眼睛闪着凶光。
商震嗫嚅着说:“委员长,日军东线进攻很快就要攻下腊戍了,而我们的军队还没有到达曼德勒,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不行,我的部队,不能让他带到外国去,我的部队就是拖散了,拖垮了都要给我拖回来,就是都成了些尸体,也要给我拖回来埋在中国。”蒋介石回答得十分坚决。
商震在一边好言好语地劝道:“反正部队他是带不走的,我们有自己严密的内部体系,到时候我们就把队伍连人带枪炮都给拖回来,这不会有什么亏本的。”
蒋介石的火气渐渐地消下去了,蒋介石听罢哼哼唧唧地说:“你让陈纳德的飞机都出动一下,协助他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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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英国军队最后炸掉伊洛瓦底江上的阿瓦大桥时,史迪威与罗卓英已经到达伊洛瓦底江西岸的士威坡,在那里建立了临时指挥部。第5军和66军的38师也都过了江。96师在师长余韶的带领下,乘列车向密支那转移。杜聿明带着新22师在士威坡一带作短期休整,200师从棠吉撤出后,与军部失去了联系,已经留在了伊洛瓦底江东面了,只好单独行动,在日军的空隙中穿越丛林,边打边向北面撤退。
就在中英军队北撤,准备建立新的缅北防御体系时,突然一夜之间,英国军队扔下了遍地坦克、各式车辆和枪炮,在亚历山大将军的率领下,向西急速撤退,抢在日本军队到达之前渡过了钦敦江,直奔印度而去。因为他们已经得到可靠消息,西线北上的日军已经进占了钦敦江上的重要地区——望濑。英国军队退向印度的归路随时都有可能被日军截断。亚历山大采取这一步骤,虽然使英军在缅甸战场上的损失减少到了最低的限度,可是却把掩护他们的中国军队置于绝境之中。
日军在东线进占腊戍后,长驱直入,又占领了中国境内的畹町,然后分兵进攻龙陵和八莫,史迪威立即命令新22师开往卡萨,以堵住可能西进的日军,为中国军队顺利退往密支那作掩护。
但是杜聿明完全被英国人堆积在铁道线上的武器和弹药吸引住了,简直叫他大开眼界,他命令部队尽力收罗英国人丢弃的物资,好像这些物资收罗得越多,就越能抵消中国军队在缅甸失败的指挥责任似的。他根本不相信日军在攻陷腊戍后会有那么快的速度向西包抄,他计算了一下还足足有三到四天的时间在士威坡一带收集英国人留下的武器装备。
日军一面急急西进,一面频繁派出飞机对曼德勒至密支那铁路线进行破坏性的轰炸。通往密支那的铁路很快就被日机炸坏了好几段,杜聿明抢运装上车皮的物资竟完全变成了一堆运不走,搬不动的破铜烂铁了。
本来约好来士威坡接史迪威去缅东的飞机没有准时到来,而他准备去建立指挥部的雷允又已经完全撤退,日军很快就要到达那里。在这种情况下史迪威决心乘车沿公路去密支那。
行前他找到杜聿明,对他说:“你必须扔掉这些英国人丢下的破玩意儿,轻装撤退。据报告,日军正向八莫方向挺进,这里是危险之地,必须立即撤离。我马上和罗卓英去密支那,希望你立即跟上。”
杜聿明看见蜷缩在车子里的罗卓英,心中就怏怏不快,他有些自信地说:“我与那边有联系,日本人到了什么地方我心中有数,你不必过于担心。”
史迪威跨上汽车还探出头来说:“你们立即跟上!”
杜聿明看见罗卓英跟着史迪威一道乘车远去,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他妈的,是些什么东西!”
杜聿明也向部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这是一个十分慌乱溃败的早晨。
史迪威与罗卓英带着十多辆装满参谋人员和卫兵的车队,飞驰着来到通往密支那公路上的温藻车站,这个小小的车站已经出现了许多难民,他看见从铁道线那边的田野中还有许多从卡萨方向奔涌而来的难民。
史迪威下令车队停下。
史迪威在逃难的人流里找到一位英国新闻记者,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三天前从卡萨逃出来的,听说日军就要到达八莫了,那里早已是一座空城了。”记者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那你说,日本人这时是不是已经占领了八莫?”史迪威扳着这位记者的肩头问。
“这是可以肯定的,日军这时已经到了八莫。”记者肯定地说。
史迪威又让人找来一位铁路工人,仔细打听铁路的情况,那位铁路工人说从温藻到印道之间的铁路全被日机炸坏,已经无法通车了。
史迪威来到罗卓英面前严肃地说:“现在日军肯定到达了八莫,可是我们的22师这时候没能赶到卡萨,而且还落在我们的后面。铁路也断了,日本人肯定比我们抢先到达密支那。”
罗卓英惊慌的面孔有些苍白,他焦急地问史迪威:“那我们怎么办?后面的第5军和38师又怎么办?”
史迪威在吉普车前面转来转去,后来干脆对罗卓英说:“我们不是曾和亚历山大达成过协议吗?如果防守失败,中国军队可以退入印度。”
罗卓英无可奈何地说:“事到如今也只有走这条路了。”
史迪威一只脚蹬在吉普车保险杠上,对罗卓英讲:“马上命令杜聿明跟上来,让他们在日本人没有到来之前,沿着英国军队退回印度的路线开往英帕尔。现在这里我们也不能久留,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这事告诉委员长吗?”罗卓英面有难色。
“不行,”史迪威一把拽住罗卓英说:“我们身边没有什么卫士,这容易暴露我们的行踪,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险,撤往印度一事,我早就派人与他作过交涉,这你不用怕,责任在我这里,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呆立着的罗卓英回过头来对司令长官部的人说:“立即与杜军长和孙师长联系,让他们沿英军退入印度那条简易公路向英帕尔撤退,不能迟疑,违者以军法论处。”
史迪威从吉普车的坐垫下面拖出一只汤姆式冲锋枪,他十分熟练地推上弹匣,拉动枪机,端起来朝天“嗒……”地射出一梭子子弹,惊得附近树上的小鸟四处飞散,怕听枪响的难民们更加心惊胆战地缩在一边。
史迪威一手提着冲锋枪,把美国军官和罗卓英长官司令的人叫到一起,把面临的形势简要告诉了他们,并让每一个人都要带上一个有用的武器,准备随时与日本军队作战。
可是,当史迪威准备叫一架飞机接走罗卓英时,罗卓英却面有难色,他认为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乘飞机比走陆上还危险,随时有让日本飞机击落的可能。自己索性带着入缅军司令部的一帮人强行登上了一列火车,卫兵用枪逼着火车司机向密支那方向开去,结果没有走出多远就与迎面开来的列车相撞,使整个铁路完全陷于瘫痪,所幸罗卓英还没有受伤。
当美军派出的一架飞机到来时,史迪威还在研究逃往印度的路线。他让飞机接走了一批英军的家属和司令部的妇女,自己决心留在缅甸最后撤出。
一直到了最后,史迪威才带着115人的队伍扔掉了汽车,离开了公路。他们在附近的村落里用重金雇用了几个缅甸农民为挑夫,把一些重要文件图囊和行李挑着、背着,向着印度方向的丛林莽原开始了艰难的行程。
27
杜聿明在艰难的溃败途中,接到了史迪威和罗卓英命令他们撤往印度的电报。
杜聿明根本不相信日本人这时已经向密支那进攻,他认为自己安排的96师在那里也可抵挡一阵,他完全相信自己能够抢在日本人前面进入密支那,再从那里渡过萨尔温江回到中国去。
为什么要把中国军队开到印度去?让史迪威这个在他的眼里十足的帝国主义分子来指挥。这次缅甸作战中杜聿明已经深深体会到一个外国人骑在他的头上指手画脚的难堪。作为一个中国人,杜聿明感到自己从投奔广州那一天起就想着把那些大鼻子洋人从中国的土地上赶走,想不到自己出生入死打出这么一个局面时,却偏偏又让一位洋大人来管着,即使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位洋大人的指挥有很多时候是正确的,杜聿明也不愿接受,相反倒是绝对服从了蒋介石从几千里之外用电台进行的指挥,哪怕后来的战局发展,证明很多都是错误的指挥,他也心甘情愿。这不光是由于蒋介石主宰着他的命运,而且还有一种很浓厚的民族主义意识在起作用。
在杜聿明看来,史迪威要把第5军拉到印度去,无非是想把一支中国军队抓在自己的手里,作为他的政治资本,作为他在中缅印战区这个舞台上表现自己的工具。杜聿明宁可向北去闯野人山回到中国去,也不愿意到印度去受史迪威的洋罪。史迪威和罗卓英丢开大部队,独自逃入丛莽去印度,第5军则好像挣脱了羁绊,得到了解放。杜聿明心中不由升起一种欣喜的感觉,或许在密支那与96师一起把日本人挡住,或者打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漂亮仗,到那时候你史迪威的脸才丢尽了呢。想到这里,一丝微笑从杜聿明脸上掠过,他对参谋长罗又伦下着命令:“马上与38师孙立人联络,让他随同我们一起向北去密支那;命令200师、22师火速向密支那前进!”
第5军隆隆的战车和机械化部队弄得去密支那的公路尘土蔽天,火辣辣的太阳隔着尘埃烤着大地。
孙立人接到史迪威的命令时,部队正在向缅北前进,他立即让部队停止前进。他知道缅甸的气候马上就会转入雨季,部队再往北走,就要进入克钦人居住的野人山,要走出野人山足足需要20天左右的时间,在野人山里正好赶上雨季,那时候的处境将不堪设想。孙立人立即命令部队倒回原路去走英国人退到印度的那条简易公路。
这时孙立人又接到了杜聿明让他向密支那集中的命令,他将那份电稿看了一眼,便放进了衣袋,大步跨上了往回开的汽车。他站在汽车踏板上回头看了看逶迤在山路上完整的车马和装备及兵员,心想,这么一支部队怎么能拿到密支那去送死呢?他这次只好违背副总司令的命令啰,听罗卓英长官的总不会有错吧。这位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将军以十分实际的方式,处理了这个矛盾,他下令全师向印度开拔。
28
经过4天艰难的行军,史迪威拖着一百多人在烈日暴晒下翻越了明京山脉的最高峰,终于下到了钦敦江上游的一条支流上,他们在河边的一个村子里住下了。由于密支那方面已经为日军占领,想冒险由那里回国的罗卓英只好又领着自己的人马在这里追赶上了这支史迪威的队伍。
再往前走,将有许多深谷险峰,行走将更加困难,目前已经有很多人都支撑不起了。
史迪威自己也感觉胸闷,头发烧,四肢无力,一副中暑的感觉,但他为了率领这支人马走到印度,自己依然顽强地挺着。
史迪威找来梅里尔少校和尤金·莱恩中尉等美国军官,到村子四周转了转,莱恩中尉埋怨地说:“再这么走下去,可能不行了。”
史迪威问道:“你认为应该怎样?”
“我认为,我们应该把这些娘儿们都扔下,我们不能顾那么多了,而且能够吃的东西也基本上吃完了。”
“可以向这里的村民再买点吃的,在这些山上行走还愁没有吃的,到处都有野物可以打的,这个问题不是太大,只是我们行进的速度要设法加快。”史迪威望着翻卷的河水说。
“是的,目前日本人到底到了什么地方?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梅里尔忧虑地说。
史迪威望着眼前的河水说:“我想这条河一定是流入钦敦江的,从地图上看是在霍马林汇合的,从河水的流向看,越往西就会越宽阔,正好我们行进的方向也是向西到霍马林,可以料定这条河比任何陆路到霍马林都近便。明天我们就在这里造几只大木筏子,顺水漂下去,怎么样?”
大家脸上顿时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大家高兴得干脆脱了衣服下到了水里去。
按照史迪威的意见,大家当夜就在河滩上燃起了火,至山林里砍来竹木,造起木筏来。一天一夜,河滩上出现了五个新造的大木筏。
除由尤金·莱恩中尉带领一部分美国军人骑骡子沿陆路去霍马林外,其余的人和物品都上了木筏,顺水向西漂流而去。
3天以后,乘坐木筏的人和从陆地行走的骡马队在霍马林准时相会后,美国空军及时投放物资和电台,英印政府当局也组织力量接济,他们很快渡过了钦敦江。5月15日史迪威和罗卓英带领着自己的部属踏上了印度国土。
此时,新38师孙立人正按照史迪威的命令,沿着英国人退向英帕尔的那条简易公路快速向西撤退着,他们是在与即将来临的雨季抢时间。
曾经率领刘放吾113团驰援仁安羌,从日军重围里救出7000英军的副师长齐学启将军带领着一支小部队掩护伤兵在撤回国的途中,于卡萨陷入日军重围,齐学启将军落入日军魔掌,后惨遭杀害。
杜聿明率领的新22师,没有按照史迪威的要求退往印度,而是拼命向北赶,企图与96师在密支那汇合,当部队向着孟拱方面挣扎的时候,日军已经抢先攻占了密支那,96师被迫退向身后的莽莽大山。杜聿明只好命令部队舍弃捡来的英国人的物资装备,向野人山方向前进,想从那里经过克钦山区退回中国。
终于等不到中国军队完全退到安全地带,缅甸的雨季就来临了。黑压压的乌云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暴雨很快便携夹着雷电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山洪翻滚着巨石泥沙和被雷电劈倒、被狂风吹折的树杆,滚滚而来。这山洪淹没了所有的道路,抬高了河水水位,完全阻挡了第5军的退路。险恶的自然地理条件仿佛也和日军结成了同盟,一起来置这支军队于死地。杜聿明浑身湿透,简直快要绝望了,这时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电台连同密码都被大水冲跑,与总部已经完全无法联系了。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士兵的衣服没有干的时候,杜聿明这时也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他终于倒在大雨之中。
戴安澜率领200师599团殿后,与杜聿明失去联系,他们在缅北细包山区的森林里穿插着,躲开日军的主力向北撤退。5月18日夜,当戴安澜带领599团越过细摩公路,进入细包山区北面的丛林时,与一股日军遭遇,戴安澜在混乱中身负重伤,经过一番血战,郑庭笈带着部队背着受了伤的戴安澜且战且退冲出了敌人的伏击圈。
经过几天的雨中艰难行军,由于没有必需的药品,戴安澜重重的头颅歪倒在担架上,他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停止了呼吸。
士兵们把戴安澜的遗体用白布包扎起来,停放在山岗上,他们在哭泣,在嚎叫,在叨念着师长的名字,这种撕裂人心、痛苦的声音在密林里,在山岗上回荡着。
戴安澜身下面堆着很高的木柴已经被点燃,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熊熊的烈火越烧越旺,由599团团长郑庭笈主持安排了戴安澜遗体的火化仪式。几百顶军帽摘下来,几百支枪举起来,朝着天空一齐鸣放,那巨大的声音震撼山河!震撼人心!
200师工兵营为自己的师长赶制了一口棺材,他们将戴安澜师长的骨灰装入灵柩,将其护送回国。200师进入国境之后在预二师的接应和掩护之下,从日军的据点间穿插,艰难跋涉,最后渡过了怒江,进入到我方防区。戴安澜将军的灵柩经保山到昆明,再到贵阳最后回到广西全州。所到之处人民群众夹道相迎,万人空巷,都举行了公祭。国民政府颁布命令追赠戴安澜为陆军中将,批准他入祀国家忠烈祠。同年美国总统罗斯福根据国会授权,签发了追赠戴安澜将军懋绩勋章的命令。
1943年4月1日,国民政府在广西全州举行了全国性的追悼大会。
蒋介石亲题挽联:
虎头食肉负雄资,看万里长征,与敌周旋欣不忝;马革裹尸酹壮志,惜大勋未集,虚予期望痛何如?
毛泽东的挽诗:
海鸥将军千古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周恩来的挽词:
黄埔之英,民族之雄。
朱德、彭德怀联名的挽联:
将略冠军门,日寇几回遭重创;英魂羁缅境,国人无处不哀思。
桂林行营主任李济深代表国民政府主祭。国民政府党政要员及各政党团体、知名人物、外交使团、海外华侨代表人物均送了花圈和挽联。
以后新中国一成立,人民政府又将戴安澜将军作为第一批由国家批准确定的革命烈士。
96师副师长胡义宾在指挥96师一部通过日军在密支那以北率葡萄江南的封锁线时,与日军遭遇,在战斗中不幸牺牲。一场正义的战争,由于:指挥系统的意见分歧、失误以及各参战国的利益不一致,而使数万名中国官兵捐躯异国,魂绕他乡!
由腊戍分兵进入中国云南的第56师团的一部日军,沿滇缅路追击从缅甸撤入云南的军民,连克芒市、龙陵,日军劫持商车,化装为难民,混迹于向后方溃退的难民车队中,企图抢占怒江上重要交通设施惠通桥,以夺取保山,直捣昆明,创造战争史上的奇迹。
为加强怒江防线,宋希濂36师李云鹏部星夜增援,同时工兵总指挥马崇六已在惠通桥上安置好炸药,待机引爆,以阻断日军。
历史,往往在偶然中改变它的方向。
一维持桥上行车秩序的军人在无法维持混乱的车辆过桥秩序时,不得不鸣枪示警,混迹于逃难车队里的日军以为被发现,露出原形,褪去伪装,向我守桥部队展开攻击,守桥部队一面组织还击,一面引爆了早已安置好的炸药,将怒江天堑上的唯一公路桥梁顷刻间炸毁。怒江东岸的守桥部队坚守阵地,与突过江东的少数日军激战,36师一个团也及时赶到,对增援日军进行炮火压制,一时间惠通桥两岸成为中日争夺的焦点。
很快已过江的少数日军被彻底肃清,江对岸日军反复冲击被击溃。由此,中日军队沿怒江峡谷布防对峙达两年之久。
29
史迪威终于到了印缅边境上混乱不堪的英帕尔。那是印度阿萨姆邦那加山脉上一个不大的小镇,那里到处拥挤着从缅甸撤过来的军队和难民。由于每天都有日军的飞机从这个小镇上空掠过,有时扔下几颗炸弹,有时撒下红红绿绿的传单,这里仍然处在一种十分惊慌不安的气氛中。
缅甸战场的失利,使这里变成了英国军队防御日本军队进攻的前哨阵地,英国军队正从印度腹地把这里需要的坦克,大炮和各种武器装备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
雨季的到来,帮了英国军队的大忙,企图趁机攻入印度的日本第32师团被大雨挡住,而这时在日本军队前面赶路的第66军新38师却也在泥水里挣扎着向英帕尔靠拢。
史迪威留下自己的参谋长波特诺在边境上迎接38师后,自己便乘车去廷苏基亚。
过了科希马,每往前走一、二公里都能感觉到气温的变化,山上是皑皑的白雪,终年不化,山下却是成群的牛羊,青翠的香蕉林和掩映在竹林中的村落。
在去廷苏基亚的路上,史迪威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发起高烧来,昏昏沉沉地裹着军毯倒在车内。两个月来,在缅甸战场上奔波,与蒋介石、林蔚、杜聿明这些人争吵不休,与亚历山大讨价还价,早就操够了心,可是为了战争他还是坚持住了。可战争以失败而告结束了,他倒像是从一场无休无止的纠葛中解脱出来了一样,他心安理得了,他冷静了,好像这时浑身的整个神经系统都崩溃了一样,再也支持不下去,再也不愿意继续支持下去了,他倒下了。史迪威这时感到自己老了,60岁了,再也不是刚从西点军校走出来时的那个年轻的,浑身充满活力的史迪威了。他感到这么颠簸着昏睡下去,是太幸福了,但愿永远这么下去。
史迪威患的是黄热病。
史迪威在廷苏基亚美军飞机场上被人抬上飞机之前,他在担架上听取了关于第5军已退往野人山,与外界断绝了联系的报告,向他报告的人说蒋介石也打来电报要求史迪威尽快协同联系寻找这支部队。
史迪威让美国空军派出飞机加紧在缅北野人山上空搜寻,发现第5军的行踪后要立即向他报告,并让第5军由新背洋方向进入印度最东北端的利多。
就在史迪威到达新德里的第二天,5月25日,美国的报刊就刊载了史迪威关于缅甸作战的直接报道。
史迪威在遇到缅甸失败的沉重打击之后,在印缅丛林中徒步跋涉15天,行程140英里之后,仍然斗志昂扬地宣布:“缅甸,而且必须从日本人手中重新夺回来。”但也十分慎重地指出“我们吃了一个大败仗,被赶出了缅甸,我们应该找出失败的原因。”
30
史迪威在德里美军总部的病榻上读了好几份部下要求调职的报告。这些年轻的宝贝,当着他们看到缅甸战场那种叫人丧气的局面,看着他们这位被蒋介石摆弄得虚弱不堪的司令官以及美国政府老是把目光盯在西欧战场,对这里既不派来任何作战部队,又不派来更多的飞机时,他们就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他们巴望着能调往更受重视的战区,去雄心勃勃地干一场。
史迪威的儿子小乔是他手下的一名情报官员,也向父亲提出了调离的要求。
史迪威嘲讽地说:“依我看把这个战区撤销算了。”
小乔只好笑着低下了头。
史迪威举目从阳台上向外望去,远处是朱木拿河,那夕阳下漫漫的黄沙上那些残缺不全的古堡格外雄伟,史迪威感慨地说:
“不知为什么,命运老是把我与中国连在一起。如果你稍微对中国国情有所了解的话,你就会有一种责任感的……”他略微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认为中国战区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战区,中国的牺牲太大了,她是我们目前抗击日寇的最主要力量。这次我们没有派部队到这里来是一次最大的失误。如果这次在缅甸战场上我的手里有两个战斗师,不,甚至只有一个师由我指挥就好了,我们会给他们做出个样子来的,也可以随时援助他们,我相信,我能够训练出无愧于世界上任何军队的中国军队的。我要重返缅甸,我们还要把日本人逐出中国的大陆。”
小乔默默地坐在沙发里。这位从小就跟随父亲在天津15步兵团里当兵的儿子,记得当日军发动“七·七”事变,大举进攻华北的时候,父亲把他派往山海关,监视日军入关的列车次数,差点遭到日军的拘捕。如今自己又在父亲的指挥下做情报工作,虽然自己还领导着一群年轻的军官,可是他在史迪威的面前仍还是个孩子。他崇拜父亲的品格,但也有自己的功利观念。
小乔提醒父亲:“到了印度,你还没有给妈妈写信呢?”
“你替我回封信吧,我正在忙着起草一份改革中国军队的方案,再过两天我就去重庆找蒋介石,明天还得与韦维尔会谈。你就写信告诉你母亲,就说我一切都很好,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说到这里史迪威歪了一下头对儿子狡黠地笑了。
小乔会心地笑了:“差点没有把命都赔进去。”
“行了,别写信折磨她们了,让她们对我们老是放不下心。”
这时,戴维斯拿着一份电稿闯了进来,他高兴地挥动着一份电稿,兴奋地大声说道:“发现他们了,他们还在缅北的山林里转,他们在山上到处找吃的,我们的空军发现了这些士兵帽子上有青天白日帽徽,给他们投了许多给养。”
“立即给他们投下电台、电池和信号,再投下地图。”史迪威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来到墙边在地图上寻找着问道:“他们出现在什么地方?”
“大洛。”
“啊,大洛,那里简直就没有路,他们是怎么钻到那个鬼地方去的。这个该死的杜聿明,一味地自以为是,如果他像孙立人那样听话,早就到了印度。”
“史迪威将军,我们已经又出动了5架飞机去空投物资,电台也带去了。”
“你们马上派出军队去接应,与沿途的部落酋长们做好过境接洽,把他们带向利多。”史迪威的手指在地图上从野人山方向移到了利多。
史迪威的心里好像又鼓起希望的风帆,他决心抓住孙立人的38师和杜聿明带进的第22师这两支中国军队,很好地训练扩大。不过他一想到杜聿明心里就很不愉快,要依着他的脾气,像这种军人即使不枪毙也得送军事法庭。他一点也不服从史迪威的战略安排,只听蒋介石的瞎指挥,根本不把士兵的生命放在眼里,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杜聿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没有?”
“我们正在进一步联络,不过到现在也不知道杜聿明在什么地方。”
5架美国运输机在大洛地区的崇山峻岭间盘旋着,飞机几乎贴着山岩和树梢在山谷间作冒险低空飞行,向散布在群山中的第5军官兵空投物资。那些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国民党士兵挥舞着青天白日旗帜,有的脱下自己的衣服,摘下帽子挥动着,山林间的欢呼声和飞机马达声混成一片,迎接着漫天降下的白色降落伞。
一群蓬头垢面的22师官兵,衣冠不振,一个个又黑又瘦,饥饿已经折磨得他们额骨高耸,牙床外露,他们捧着从天上降下的电台和物品,欢笑着向杜聿明处奔去。
虚弱不堪的杜聿明躺在担架上,当看见士兵们抬来的电台和电讯器材的时候,他强忍着支撑想坐起,身边的几个军官在一旁连忙将他扶起。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指着电台像是带着哭泣的声音一样喊道:“快架电台,马上与委员长接通,我,我要马上向他报告。”
当杜聿明接到了蒋介石从重庆黄山拍来的电报时,他的眼里泪水顿时涌了出来,他拿着电报半天说不上话来,只是结结巴巴地喊着:“委员长,校长,啊……”接着就是伤心的呜咽之声。站在四周的官兵个个止不住都在掉眼泪,他们都像是些漂流万里的孤儿又回到了母亲的怀中一样,多少委屈辛酸都涌了上来。
杜聿明看着士兵们打开空投下来的箱子,大把大把地抢着把饼干往嘴里填,有的用刺刀撬开罐头,那种狼吞虎咽的场面叫他顿时火冒三丈,他冲着这些士兵们大发雷霆起来:
“都给我放下,你们是一辈子没有吃过饼干罐头这些东西吗?你们这副谗相,洋人的东西就他妈那么好,一个个都是些奴才相,没出息,都像你们这样,我们早亡国了!”
士兵们口里塞着饼干,手里拿着罐头,都一动不敢动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个个呆若木鸡。杜聿明看着士兵们狼狈不堪的祥子,难过地闭上了眼,倒在了担架上。
参谋长罗又伦见杜聿明昏迷过去了,挥手驱走了四周的官兵:“快,你们快到一边吃去,别让杜军长看见难过。”
士兵们“呼啦”一下散开了,闪到树林里、岩石后面去了,他们躲在那里大口吃着史迪威从天上扔下来的食品,个个脸上开始闪动着欢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