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浊流四溢,逆水行舟(2)
第二节
“拜见鞠大人!”
二月的平州与已经有些星星点点绿意的河北大地迥然不同,白天消融的积雪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又重新冰结。渤海使者程梁踩踏着这有些冰冷光滑的地面,在平州的深处,见到了从东莱渡海而来的鞠彭。鞠彭年纪并不是很大,良好的家庭出身让他风度翩翩。出身小豪强的程梁见到鞠彭这样出身世家的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心中低了一等。他犹豫着,不知是承认鞠彭的东莱太守,还是称呼那个他并不清楚的慕容氏所封官职。
“哦,是渤海张定的使者?”鞠彭只是拿着张定的信件微微看了一下,便将眼睛重新注视到眼前这个人来。他不曾听说过张定,偶尔有从南边逃难而来的人说起河北之事,也只是说哪里重新崛起了一股乞活。自从投奔崔毖不成而成为慕容氏的部下之后,整日无所事事领着自己所带流民的鞠彭便有些心灰意冷。重回东莱的想法,他也曾经想过。但一想到曹嶷咄咄逼人的态势以及东莱子弟为自己而死的悲哀,便让他恨不下心来。他眼睛盯着微微有些拘谨的程梁,笑声问道:“渤海张定派贵使前来,所为何事?”
“将军令我前来,望太守大人能回东莱而助朝廷。”程梁微微收起了自己的拘谨,终于决定按照鞠彭的东莱太守职位来称呼鞠彭。他看见鞠彭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示,知道鞠彭心中并不是太过顾及。因此按照张定的嘱咐便一句句的说了出来:“曹嶷虽为太守大人乡里,然其先随匈奴,后投羯胡。如今犹自在朝廷与羯胡之间摇摆不定,太守大人以为曹嶷能令青州成为避世之地么?”
鞠彭摇了摇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长声叹道:“若非我好奇河北四战之地,张定如何聚流民而立足,贵使或许不能见我。如今鞠彭身在平州,若是问其青州之事,贵使还是请回吧。”
“鞠大人不愿闻青州之事,不知当日愿为大人而死者,听闻大人此话心中有何想法。听闻大人弃东莱而北上,不过是不愿东莱子弟多加损伤。如今曹嶷置青州士民于锅鼎之中,不知大人北上,是士民之福,或是士民之祸?”
“砰!”一声闷响,被程梁说到伤心处的鞠彭,右手猛然狠狠的击打在桌面之上。几个跟随鞠彭从东莱北上的家将在响声之中急忙冲入,手中的长剑已经拔了出来。程梁后退半步,心中微微惊讶着这几句话的威力。张定为了避免昔日祖逖派使劝说张平之时犯下的错误,一般在使者前往之时,尽量叮嘱一番。此次前往平州,便有意叮嘱程梁以东莱青州子弟之名义而打动鞠彭。不想正说中鞠彭心思。被说中心思的鞠彭重要发作之时,却听到一个笑声从外面传来。不一时,一个士子衣冠的中年人,轻轻捋着胡须在笑声中走了进来。中年士子先是看了一眼已经涨的满脸通红的鞠彭,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大堂中央的程梁,笑着问道:“你便是那渤海乞活的使者么?”
程梁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只好闷声回答:“正是!”
“鞠大人如今是辽东公之参龙骧军事,岂能念小小东莱太守。河北张定纵有通天之能,岂能平靖河北?”
来人一句话,先是将鞠彭损的满脸通红,而后又将张定说得一无是处。鞠彭尴尬一笑,只好又重新坐了下来。来人哈哈一笑,撩了撩犹自沾满泥水的士子衣襟,向着同样有些尴尬的程梁问道:“张定是何门第?”
自从东汉之后,门阀世族便开始坐大。有名望的人相互之间,最先通报的便是门第,门第不同有些人话都懒的说上几句。程望怎么会知道张定是什么门第,渤海也从来不管这些东西。听到中年人问题,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中年人的脸上便有一些鄙夷。他按耐不住,恍然将张定叮嘱他不要得罪这些人的话语丢弃到倭国,咬牙说道:“将军乃轩辕第十四子后裔,门第高贵,其是你们这些人枉自猜测的?”
在渤海之时,张定为了培育这些豪强们一家亲的思想,便将个人的姓氏都粗粗的诉说了一边。在张定的诉说下,这些姓氏不是来源于轩辕氏,便是来源于神农氏。如今程梁顺嘴说了出去,果然将这个中年人说的噎住。而程望先是受到鞠彭的鄙视,现在又被这个人用门第撩的火起,完全忘记了此行来的目的,高声说道:“先朝汉时,所谓世族,不过屠夫之辈后人。而今天下高门贵性,又能如何。羯胡来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又有几分华夏贵胄之行状。那羯胡石勒,不过一奴隶而已,俯首为奴者,自称华夏贵胄者却不知凡几......”
中年人看着程梁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这些河北豪强之间传播的话语,这些小豪强不过是同族而居,与那些高门名族相差的距离何止以千里计。如今一口气说了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犹自说了一会,发现堂上的来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才想起要办的事情却没有办成。他心中一边叫着坏了,一边忐忑不安的向着鞠彭说道:“若是大人不肯南下,可否愿意卖我渤海一些船只么?”
听到程梁的话语,堂上两人哈哈大笑。
一匹肮脏不堪的战马在荒草之间埋下头去,在大地上静静寻找着浅浅的草根。马缰握在乞活骑兵营统领手中,与他的马同样肮脏不堪的张庆半眯着眼睛,斜靠在一处枯木之上。这是一处破落的村庄,低矮的草房已经塌陷,大火留下的痕迹让村庄之中已经开始腐朽的屋梁印染上深深的黑色。村庄之间,只有走来走去的哨兵以及进进出出的侦骑,还有便是那震天的鼾声。
自从羯胡骑兵从中山被石赵右长史张敬放了出来之后,乞活骑兵便小心周旋在中山与高阳之地。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战,让乞活骑兵再也不敢对这些羯胡掉以轻心。那些从来不需要任何马具的羯胡,与他们的最早的主人匈奴一般,骑射如同天生一般。无论如何,却不是需要用绳子将自己捆绑在马背之上的乞活能够比拟的。
大地突然在微微震颤,半眯着眼睛的张庆从地上迅速爬起。在他的呼喝声中,凄厉的敲击声猛然响起在这个荒废的村落。入睡的乞活骑兵从睡眠之中一跃而起,随即向着自己的战马奔去。张庆跃上战马,缠绕在马腹上的绳子迅速的缠绕在自己的腿上。他知道若是从马上掉了下去,如此缠绕,必死无疑,但他却毫不在意。
敲击声既然在继续,三千余乞活乞活骑兵在军属的敲击声中不断的整队。在他们的前方三里处,两团乌云快速地相互接近,接着便是轰然相遇。在雷声中,一个身上插满了箭的侦骑在纵马冲入村庄,直撞人群。带来了五千羯胡骑兵直面而来地消息。
“另一股烟尘为何人?”张庆一把抓起那个侦骑。强撑着身体的侦骑却无法经受张庆粗暴的问候,昏厥过去。张庆微微一愣,随即松开这个侦骑,他圈马回身,向着方才集结完成的乞活看去。这些已经连续作战了数天的乞活此刻脸上面上疲惫,近四千人的大军也折损数百人,但是人人面色坚毅,等待的他的命令。张庆张口想要喊些什么,却千言万语如哽喉中,他唯有回首,纵马向着烟尘冲去。
“宁为黄土,莫为羯食!”
一身怒吼在一个校尉口中爆发出来,疲惫的脸上重新换上了兴奋的神情。士兵们狂声应合,纵马而出。
烟尘向着混战之地席卷而去。
接应张庆的乞活前锋营统领田城此时正鲜血满身,犹自呼战不休。他的身边,替他当了来袭的亲兵伏在马背之上,毫无生息。左手的盾牌已经被弃下,已经折断成两节的骑枪在左手之中不断格挡着来袭。不断滴血的右臂挥舞着长刀,沿着马匹走过的路线,奋力抵挡。两个羯胡骑兵呼喝着,一左一右向着田城冲杀过来。田城左手半截骑枪迎上羯胡,右手一刀将来袭的羯胡砍在马下。“喀嚓!”,连续格挡之下的半截骑枪在也忍耐不住,在羯胡的长刀劈下之时,应声而折。羯胡长声大笑,笑声中,又有两个羯胡冲杀过来,长刀同时掠起,向着田城同时砍来。被绑在马上的田城无法作出灵活的躲避,拼着两败俱伤将长刀砍入右侧的羯胡,左侧的长刀已经避无可避。
“嗡!”掠过田城耳边的不是羯胡凄厉而下的刀风,两支短矛以及一支长剑同时向着羯胡掠了过去。被重伤的羯胡高声惨叫,长刀落在田城的马匹之上。本已经鲜血淋漓的马匹不堪重击,轰然倒地。
“呜~”号角再次响起,被乞活纠缠在战阵之中的羯胡纷纷向着两侧冲了出去。在两侧已经整队完成的羯胡正在准备最后一击。新收拢的马贼在犹豫着,他们畏惧的看着正在准备冲锋的羯胡骑兵,寻找能四周能够逃跑的路途。而前锋营的乞活则不管不顾,向着战场中央的田城策马而来。在号角声中,被压在马下的田城看着正在冲来的前锋营乞活,狂声怒吼。
“不必顾我,迅速撤退!”
羯胡骑兵在田城的吼声中蜂拥而出,向着战场之中再次杀入。一队五百人的乞活士兵高喊着着向前迎了上去。羯胡一份两股,一股迎上已经有些力竭的乞活,一股向着战场中央冲锋而去。骑兵营副统领郝链浑身伤痕累累,看着正在冲锋而上的羯胡骑兵,向着已经慌乱不堪的昔日马贼高声喝道:“生于此世,又有何乐?但愿今日只有百战身死的乞活,却无流窜而亡的马贼。”
语音一落,他一马当先,领着一百亲兵纵马迎了上去。后面的昔日马贼微微一愣,有些拨马向后逃出,有些则跟在郝链的后面冲了上去。
烟尘在这个华夏人千百年来赖以为生的大地之上再次腾起,人们怒吼着,他们或许是当日的流民,或许是人人嫌弃的马贼,他们或许是孩子的父亲,或许是仍未成家的青年。他们怒吼着,向着那些已经习惯将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当作于求于求奴隶的羯胡,吼出他们最为悲壮的声音。
他们无家可归,但他们生在这里,那么,如今便死在这里!
---
有汉纪年是以汉朝成立为有汉元年的纪年方法。也就是汉朝成立是有汉元年,依此类推。一些历史书上经常使用这种纪年,比如,有汉XX年,有宋XX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