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荆棘初开,忽现急流(2)
第二节
“懦夫,弃军而逃的懦夫!”
在高阳城下的一个营帐之中,宋颂狂声的咆哮着。听到攻掳高阳外围坞堡的部队遇到石赵援军而没的消息之后,他的整个人都陷入了一些歇斯底里之中。五千人,又能有多少五千人让羯胡杀戮。高阳还未攻破,而河间已在张定手中。纵然那些豪强已在长剑的威逼之下俯首听命,但他知道,只要小小的差池,大好局面便会全盘崩溃。
不,绝不,手中的长剑狠狠的斩在那个从败军中逃出的校尉身上。鲜血溅在宋颂的头脸之上,让他的愤怒稍微有些遏制。如今,或许是时候利用养在后营的崔甸了。
崔甸正在营帐之中,不同于冯良所想的处境,他此刻正在联惬意的饮着米酒。陪伴他的,是几个跟随他北上投奔宋颂的流民首领以及面容愁苦的王平。崔甸一面饮酒,一面向着对面的王平说道:“王公何须如此焦虑,宋欣卿攻破高阳,即可为我等安身之地。若是听从王公建议,引冯良北上,只怕高阳又要落入渤海手中。我等辛辛苦苦,岂不是为人做嫁?”
王平苦笑一声,将一杯酒倒在口中。然后毫无表情的再次倒上一杯,再次倒入口中。崔甸看他不说话,也不在意。自从来倒宋颂这里之后,宋颂看到崔甸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便是建议将王平监禁起来。被张定背盟打击下的崔甸虽然有些不忍,但最终在宋颂的劝说下,限制了王平的行动。
一阵脚步声引起了众人的主意,随即崔甸便听到呵斥士卒的声音。兴奋之下,崔甸长身而起,急冲冲的掀开帐篷迎了上去。看到宋颂,他脸色兴奋的问道:“可是高阳已下?”
“高阳城,只怕快了。”听到高阳城,宋颂的脸色稍微一变。或许是宋颂在城外的掳掠引起了高阳城内的士兵的恐慌,而留在高阳城内的士卒与士绅竟然闭上城门,监守不出。即便宋颂让那些豪强在城外喊话,城头也是毫无回应。他不想如同张定攻打武邑一般,强行攻城,这不光是因为高阳比武邑城墙坚固且人口众多,还有河间军根本无法与张定的乞活战斗力相互抗衡。看着崔甸听到高阳并未攻破而有些冷下来的脸色,宋颂忽然问道:“不知道崔公是否再收到冯良的信件?”
这其实是多次一问,自从崔甸进入大营之后,军权却已经完全掌握在宋颂的手中。往日整训流民,现在拥有粮食的宋颂此时在河间流民之中的威望已经超越崔甸,更不要说因为粮草充足而新收拢的流民。若不是还需要崔甸安抚一些那些跟随已久的的部下,只怕宋颂早已将崔甸拒之门外。虽然崔甸不同王平,但来来往往的信件,已经是先至宋颂,再至崔甸。不想回到河间做傀儡的崔甸,此时在他自己一手拉起来的军队之中,不知不觉中做起了傀儡。
听到宋颂问起冯良的书信,崔甸先是一愣,随即气道:“又有何说,不过是假借我之名义,攻取章武。张定若要章武,自取便罢,何必借助我军之力。”
“哦,”宋颂虽早已知道此事,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他转过头去,看着旁边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王平问道:“王公可有渤海消息?”
“哼,哼!”王平冷哼两声,也不接话。将杯中的酒倒入自己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高阳太守,好威风。身在羯胡环伺之地,半月内已拥四万人马,却将一个老人视若大敌,何必在意渤海什么消息。”
宋颂脸色一红,羞恼道:“平东将军或许更加威风,趁盟友落难之机而据盟友之地。如今更是坐看盟友受石赵张敬进袭。若是张定如此威风,当日何不独立攻打武邑?”
他话刚落下,便有些后悔不已。崔甸等人被他断绝了外部的消息,一直不知石赵张敬已经北上的消息。果然,听到他说完,王平与崔甸两人同声问道:“羯胡张敬北上支援?何不早说?战况如何?”
宋颂哼了一声,冷声说道:“拜张定所赐,我等无马少粮,不得不掳坞堡觅食求生。可恨那些豪强引我军至羯胡埋伏之中。五千儿郎尽数战没。”
听到五千人战没,崔甸微微松了一口气。王平却叹了一声,向着宋颂问道:“宋太守莫非来到此地,便是专程将此消息告知我与崔公不成。兵火事急,若是宋太守若有计划,还是早些说了出来,免得拐弯抹角却耽误了大事。”
宋颂被王平说中心事,脸色一红。随即咬牙说道:“我军后有章武,前有张敬与石佗,中间高阳并未攻下。但无论北面的段公,或者南面的冯良,皆听从渤海。因而,”宋颂声音一软,向着崔甸拜倒。“宋颂想让崔公暂且放下与张定之怨,向渤海请求援兵。”
“这......”崔甸向着王平看去。王平长长一叹,说道:“渤海应无量小之人。”
此刻的张定,正在河间的军营之中与那些流民豪强私兵相互交谈。张定细细的听着每一个流民的故事,然后让他人再讲出他的故事。司马氏的不肖,羯胡、匈奴的残暴,把晋人当作奴隶的鲜卑,在这些流民的口中源源不断的流将出来,伴随着听者隐隐的哭泣声。每个人刀痕,都是一段伤心事,每一个存活的人,背后都是一个残破的家庭。
“我本也是流民,家族残破,流落河北。”在众人的哭泣声中,张定抑住自己的眼泪,仰头看了看天,方才沉声说道:“初时不过是想过河而生,却被羯胡掳做两脚羊。逃出之后便在想,羯胡掳中原,我等逃亡江左,羯胡攻江左,我等又逃亡哪里?祖先生我之地,虽不能让我安乐,却总有一方埋骨之所。”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在众人的哭泣声中,声音大了起来:“若是我不惧死,羯胡又能如何。逃亡亦不过十人存半,而在河北与羯胡,也不过如此。同是要死,何必埋骨他乡!”
“将军......”下面的流民一阵悲凄。
“诸位如我乞活,便应知道乞活之义。”张定长身而起,他看着周边拥挤过来的流民,这些流民,有的强壮,有的皮包骨头,唯有他们的眼睛之中还包含着一丝希望之光。他手舞足蹈,高声喝道:“我乞活以流民成军,因而凡我晋民,祸福相依,生死与共。乞活士卒以骨作戈,以血乞活,宁为黄土,莫为羯食。如此,方能让那些人面狼畏惧我等,不使我等惨遭奴役。诸位,可曾听清楚乞活之义?”
流民们惊讶的看着这个有些癫狂的首领,张定声嘶力竭,高声喝叫:“凡我晋民,祸福相依,生死与共。”
“凡我晋民,祸福相依,生死与共。”分散在各地的原亲卫营的士兵首先应合,随即声音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流民们的眼睛先是湿润,接着那颗早已经冷漠的心,随着吼声,急速跳动。反我晋民,祸福相依,生死与共!
张定并非专意为鼓动而来,只是当他看到那些流民眼睛畏惧以及冷漠的眼神之后,他才不得不来。他不知道崔甸带着这么一群畏羯胡如虎狼的流民士卒如何能战,也终于了解了当日马严的士兵为何在李回的压迫之下恐慌而散。他们的心,早已死了。司马氏的自相残杀割了一刀,江左的遗弃又割了一刀,当他们的乡里豪强为了自身利益而将他们出卖的时候,他们剩下的只能是心如死灰。
这支队伍,虽已不复当日死气沉沉,但依然急切间不可用。张定看着被鼓动起来的士卒,心中却微微一冷。北地多豪杰,因而张定自从起事以来,个人的训练并不是很多,而更多的是配合作战。但这些河间的流民,却如此不同,或许是崔甸已经挑走了能战的战士,因而遗留下来的人,多畏羯胡如虎狼。
“传令,令车盾营于英前来河间领河间营,车盾营副统领高严领车盾营。”张定盘算了一会,立刻下令到。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让近万人磨练成为真正的战士,而车盾营便是最好的防守反击之兵。于英擅长训练配合,或许能够迅速的带出一支能战的部队来。
石赵右长史张敬北上的消息,他已获得。若是石佗与张敬合流,总数六万以上兵力足以遏制身在范阳的段氏兄弟以及身在高阳的宋颂,而宋颂的背后还有身在章武的两万人,情势堪忧。而渤海能够出战的人马,却只有两万,即便不考虑跟随宋颂的那些高阳豪强的心思,也不过堪堪与张敬石佗持平。张定没有想到,石勒在河南开战的情况,竟然能够调集如此多的人马。那么襄国邺城的羯胡,不知会有几多?突然间想起自己与石勒相约会战于襄国城下的事来,微微一颤。
他的目光移向远处,那些新加入乞活的流民,正在乞活士卒的带领下狂声喧嚣。郭破狄带着他的张定的亲卫营,不断的在人群之中冲杀,强迫他们适应着骑兵的威力。而小小的少年军站在一边,守卫着张定的安全。少年们面色沉稳,气定神闲,仿佛在这乱世之间,早已长大成人。
“传令李业通知乐陵,羯胡将攻,望张天师能履盟相助。”微微的思索了一会,张定决定向乐陵求援。他皱着眉头,想着是否应从武邑调部分人马充实冯良,以稳定北方。但是这样身在平原的孔苌,是否会突然北上,或许还能通知厌次劭楫牵制孔苌。然而,乞活军已经控有渤海、河间、武邑三郡,拥有近伍万大军,却无出战之兵。或许是哪里错了,张定苦苦思索。
“噢~”
未来的战略与当下的战术,无法解开的难题让张定头疼欲裂。张定仰头看天,天色灰朦,一片冷漠。无意间走到高台之上,高声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