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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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筚路蓝缕,万事皆初(3)

第三节

“羯胡也不过如此而已!”

气喘吁吁的张庆随手从身后掏出一把粟米,一半放在自己的嘴边嚼了两口,便将剩下的放在已经松开勒着的木棍,却同样气喘吁吁的马匹嘴前。看着马儿无声将粟米添完,张庆这才直起身来,向着旁边的副统领问道:“伤亡如何?”

“伤亡五百余人,多是没有听到号令而及时调转马匹逃走的马贼!”

听到伤亡还算接受,张庆笑了两声。他们是在冯良的建议下,打着段部的旗号,活跃在中山以北,劫杀从石赵腹地转运粮草的队伍。在旗号的迷惑下,石佗多次错误的估计了张庆的行军路线,导致张庆不但没有在围剿中有大的损失,反而在吞并了几股活跃在冀州北部、并州北部的马贼之后壮大了起来。羞闹成怒的石佗自然不会接受这种愚弄,在几次被击败之后,立刻出动大规模的骑兵进行清剿。于是张庆不得不从中山以北转到中山以南,却不想却正遇到了羯胡的北上援助部队。

“统领,若非我等借助地形优势,此刻或已被羯胡击溃,还望统领遵守将军之令,莫要再与羯胡正面交锋。此次羯胡北来之事,还需早些告知将军才好!”

张庆点点头,默认了副统领郝链的话。夜袭羯胡自然冒险异常,不过若是放任羯胡在他面前大摇大摆的如此过去,那便不是他张庆领兵。他喘息了几口,稍微平息一下兴奋的心情,这才说道:“不如你即刻前往河间报信,顺道将那些新收拢的马贼带往渤海,接受整编。”

“统领呢?昨夜虽然亮出段部旗帜,但估计羯胡已知我等乃渤海之兵,还望统领小心行事!”

张庆应了下来,他的眼光从郝链的身上移开,又转向了昨夜羯胡的驻地。在一阵阵的呼喝之后,乞活骑兵随即分成两股,一股向着河间退去,一股向着一处树林策马而走。

这一日黄昏的时候,被乞活袭扰弄得心慌意乱的羯胡骑兵踏入了中山城门。刚一进门,这些羯胡骑兵便呼啸一声,四下散了开来。不一时,站在城门迎接张敬的石赵中山太守便听到了男子的悲嚎声与女子的哭声。石赵中山太守微微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他的脸上呈现出一丝庆幸与担心。庆幸的是,这些羯胡骑兵的到来,那些一直骚扰在中山附近的马贼立刻便要消声匿迹,而他也不必一再忍受代郡太守石佗的责骂。而忧心的是,中山,这个刘琨败退之后早已平息下来的城市,如今又要再次接受羯胡的掳掠。

“右长史大人领兵前来中山,中山便不复有为乱民所掳之险。只是,”石赵中山太守看见一脸铁青的右长史张敬,快步迎了上去。他愣了一下,便试图为中山的士民求得一丝生存之机:“能不能请右长史大人稍稍约束部下,让我中山士民稍微喘息?”

“若是太守大人能稍微抑制乞活,哪里有今日国人北上之事?既然国人已北上,大人还以为能守得安乐么?”在乞活夜袭之下,权威尽失的张敬,自然想到的不是如何保全中山的那些士民。这些士民与张家的地位相比,根本不足一提。这些士民生也罢,死也罢,不过是张家在赵国这个羯胡控制的过度之中用意投靠的台阶罢了。他一边看着这个有些迂腐的中山太守,一边想着族兄张宾在他临行前交代的话。

“大王宛如大树,我张家依附其上,不过一藤而已。若无大树,则藤必匍匐大地之上,任人踩踏。渤海张定句句离间挑拨,但却依然让我忧心。此非张定之能,而是张家乃无本之木的缘故。汉人,虽稍稍感恩我兄弟为其稍减苦难,但并不归心。而国人则为赵国根本。如今之事,先本后末,莫要太过得罪国人,免得来日我等兄弟权势不再,张家便要烟消云散。”

身在病中的张宾,已经毫无当日为了荣华富贵、权势名利而劝说石勒一反到低的豪气。他或许已经悲哀的看到,随着他的病重,张家也不可遏制的在石赵被边缘化。若是石勒诸子得位或许还会有好的结果,但若是石虎得位,只怕张家难得善终。失去了石勒的支持,张家甚至不如那些被囚禁在襄国的豪雄。

回想起张宾试图讨好国人以求平安的叮嘱,张敬长叹一声,向着中山策马走了进去。中山太守惊愕的看着一向有爱民之称的右长史,同样长叹一声,跟了进去。

此时的中山城,嚎叫声、悲哭声以及羯胡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宛如羯胡的天堂。

青州,广固城。

在这座曹嶷自己在临淄附近建立的坚固的城市里边,自称魏武帝后人的曹嶷正坐在哪里听着身边等人转唱的一首儿歌(1)。曹嶷是青州东莱人,在八王之乱的时候,曹嶷便跟随当日反对司马越的王弥投靠了匈奴人。在匈奴汉国内乱的时候,曹嶷便带着与自己交好的几个王弥部将一起攻掠青州。当时的青州刺史苟睎弃临淄而逃奔江左,于是曹嶷不费吹灰之力而有青州全境。在随后的数年内,曹嶷先将亲近江左,实力较为强大的苏峻逼迫南逃。而后又攻打各处拥有自己私兵的太守,逼迫东莱太守鞠彭北上逃亡。坐拥十万兵力的曹嶷看着一片混乱的中原,既不想帮助江左,也不想帮助石勒,而是等待时机希望能够坐拥天下。只是,这个时机让他等的如此难熬。

“百年又重头,晋将灭,三国分。昔日孤儿寡妇泪,今日坐拥中原地。”

看着手下的谋士有些慷慨激昂的读着这个在青州各地传扬起来的儿歌,曹嶷心中有一丝得意。手下的文武听到这首儿歌,除了几个稍微有些惊讶之外,其他的面色平静,甚至徐邈、高梁这两个从王弥时期便交好的人脸上隐隐有些兴奋。他的心兴奋了起来,坐拥十万之兵,岂能看着那些只有数万的张定、祖逖之流在中原掀起风浪。天下三分,是匈奴魏晋三分,还是羯胡魏晋三分呢?他站起来,晃动着因为长时间没有上阵而粗了一圈的腰身,仰天笑了两声,向着下面的诸人问道:“诸君,我等还要借粮给渤海么?”

坐在下首的临淄太守看着曹嶷,迟疑了一会说道:“大人,我等乃江左臣子。而天使身在乐陵。若是我等不借粮,只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临淄太守转头看去,却是曹嶷的心腹徐邈。徐邈哼了一声,粗声说道:“借什么粮,只怕有借无还。不如我等以粮为饵,迫使乐陵渤海等地尊奉大人。大人坐拥十万之众,岂能坐看石勒一匹夫坐拥中原?”

“石勒......”临淄太守听到石勒这个名字,便有些发抖。他曾经见过当日石勒追击司马越之时的大屠杀,几万跟随司马越东撤的民众官员士卒,以及附近的十几万居民,皆遭残杀。总数数十万人尸叠成山,血流成河的景象,让他提起这个名字,便禁不住有些发抖。

“石勒如何,难道不曾到听到谶言之中,提到孤儿寡妇泪么?大人乃武帝后人,难道此言不是应于大人么?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石勒已违诺过河而据有兖州,若大人能占据河北,则也同样能威胁襄国邺城。不必让河北尊奉大人而阳奉阴违,如今河北缺粮,大人以粮诱民,其心自散,还望大人莫要错过如此良机。”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两侧响了起来,针锋相对的徐邈与临淄太守听到这个话,同时大吃一惊。两人转头看去,却看到一个中年人从一侧谋士的席位上站了起来,对这曹嶷行礼说道:“大人何必在乎江左,江左不过苟延残喘而已。如今我等若是据有河北之地,无论是威胁襄国邺城而与石勒分割中原,还是以河北之地换取兖州,都对大人百利而无一害。大人身在乱世之中,若不图人,便为人所图。天使向大人借粮,只怕也非出自善心。而大人若是攻收河北,还可与石勒示好。岂不是一举多得?”

看着曹嶷有些意动,徐邈与临淄太守同声说道:“如此不可,石勒在河南有重兵,若是石虎从洛阳赶到兖州,我等该如何?”

“大人,”这个谋士看了两人一眼,向前走了两部,低声在曹嶷耳边说道:“兖州徐龛又重归江左,石勒一时间无力顾及我青州。况且,”他看了看周边的众人,用曹嶷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今日在青州与兖州的交界处,有一人带了数十随从,自称石赵的使者。若此事属实,大人认为石赵是否有求于我?”

“莫不是张宾的诡计吧!”曹嶷看着这个青州最早投靠他的人,心中忽然想到另外一丝可能。随即便被自己否定。当日若无此人,只怕东莱鞠彭现今还是他的肉中之刺。

“只怕是以河北换取兖州吧,大人。”谋士低声的说完,突然拜倒在地,向着曹嶷大声说道:“无论换与不换,还望大人早日决断,莫要让青州捆住了手脚。当日大人虽只有两万之众而迫苟睎孤身逃亡,如今我等便希望大人能够早日荡平中原,立万世之基业!”

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十分大胆,不管如何,曹嶷现在不是江左的臣子,便是石勒的附庸,而立下万世基业对于两方皆无法容忍。曹嶷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随即大笑着向着众人看了过去。一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口称“大王”跪倒在地。

一个时辰之后,回到自己府邸的谋士,笑吟吟的走进书房。一个有些阴沉的中年人看着谋士进来,脸颊微微抽了两抽,充做笑容。不等谋士坐下,阴沉的中年人便问道:“妥了么?”

“心已动,只是决心未下而已。”

阴沉的中年人听到曹嶷心已动,这一次却真的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对这谋士说道:“应诺之事,皆已妥当。来日兄台只要到了邺城,高官厚禄皆已备好。有右候为兄做保,兄台不用太多担忧。”

“呵呵!”谋士干笑两声,转身看向窗外。

院墙之外,落日下的广固城已经有了几分昔日临淄的色彩,乱世之中稍稍安逸的青州人,围绕着那些从河北流亡而来卖儿卖女的人讨价还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一切,都显得如同乱世未曾来临。

有汉523年正月末,渤海张定遣使前往平州寻找鞠彭,乔澜主持渤海公议堂。宋颂围攻高阳,石勒遣张敬北上支援,渤海张庆夜袭不果而退。

注释(1):史书上并没有写曹嶷乃曹魏后裔,此处乃小说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