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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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烛影摇红,春寒乍暖(2)

第二节

北风呜咽着,张定站在自己门前,看着摇曳的红烛剪裁在窗纸之上的身影,满怀歉意的推门进来。看他进来,公孙兰微微的哼了一声,小巧的鼻子轻轻的向上皱去。张定笑了一下,快走两步,将她轻轻揽在怀中。公孙兰挣了两挣,便向后靠着,轻轻的闭上眼睛。

“方才在做什么?”屋子里边仿佛有公孙兰刚刚收拾过的零落痕迹,张定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已经发现。他也不追问,只是歉意的说道:“冷落你了,若是羯胡靖了,来日我天天陪你可好。”

“扫灭羯胡,非一朝一夕之事,夫君莫要着急。”公孙兰依然闭着眼睛,享受着张定有些温暖的怀抱。夫君两个字,被她说出的时候,轻轻带着颤音,或许是心中的激动。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的颤抖着,随即慢慢的平静下来,不一会小小的脑袋轻轻便枕着张定的肩膀发出轻微的鼾声。张定咧嘴苦笑,便将她抱了起来。

“方才,”躺在张定怀中的公孙兰睁开假寐的眼睛,伸出手来轻轻的摸索着张定的面孔,轻声说道:“我在拜祭父兄,让他们保佑我们。”

“那为何见我进来,便收了起来。”张定笑了笑,将怀中的佳人放在床榻上问道。

“我还拜祭了姐姐。”

“姐姐?”

“便是与夫君失散的姐姐!”公孙兰脸上一片羞红,话语说得轻地不能再轻。她说得话很轻,但已经将一颗石子砸在张定的心头,无限的涟漪随着声音延伸开来。张定脸色微微一暗,强笑道:“若非你提起,我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想起昔日之事。”

不经意间,他已经越来越融入了这个杀戮地世界。他看惯了战死疆场的士民与饥饿倒毙的流民,他艰难地带着这些走投无路地人们试图求存,他与这些质朴的将士一同浴血疆场,他试图算计着一切可以算计的人,即便是自己敬仰地祖公祖逖。他利用着一切能够利用地人与物,即便是那些一无所有地流民。当他看着烛光之下娇好的面孔,逐渐冷漠的心在烛光下悄悄融解,或许终究还有一些,值得自己用心体会,提醒自己莫要将一切忘记。看着公孙兰在烛光之下柔和的面孔,昔日地坚韧已经消退,眼睛之中充满了柔情。他轻轻地摸索着公孙兰的面孔,直等到公孙兰娇羞的试图阻止他,他俯身下去。

红被掀浪,烛影摇红!

不经意间,第二日在渤海乞活犹未熄灭的庆典之中渐渐天明。乞活军罕见的没有出现在校场之上,让习惯了乞活军训练喧嚣的渤海士民体会着难得的一阵静寂。张定也没有同往日一般早早的处理公事,他赖在床在,感受着这个寒冷的冬天彼此之间的温度。

“夫君,起床了。”公孙兰将张定的手脚轻轻的移开,然后用被子将自己包裹的紧紧的,伸出手来,在张定的头上轻轻的敲击着。

“嗯。”张定含糊的应着,却不肯起身。他舍不得这种感觉,仿佛少年时候,舍不得温暖的被窝,回到刺骨的寒风之中。

“夫君,起来。羯胡不靖,难道真的让儿孙受难不成!”公孙兰有些气恼,她狠狠的抓起张定的被子,将张定的身体暴露在寒冷之中。身体猛然一冷,张定倏然做了起来。迷迷糊糊的问道:“儿孙,儿孙在哪里?”

“你......”她嘤嘤的哭泣起来,昔日那个在酒馆之中,见面还没有几天的断发妖向自己求婚的声音还在耳边,而他显然早已经忘记。她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拥有乞活之众,也不是因为他文韬武略,他喜欢的是那个断发妖,在石曾围城之时,在那个小酒馆之中,说出的那一句话。

“如果我死了,就让我的孩子,将那羯胡屠杀干净。”

她不会让他死,也要给他生很多孩子,但她,从来不会想到,如何让儿孙,如何面对这些残暴的人面狼。她跟着他,支持他,便是想要看到那个有些惧怕,但是依然不肯退缩,毫无懦弱的断发妖。哭声将张定从迷惑之中惊醒,他细细的看着这个哭泣的女子,笑着说道:“今日我已令全军休息一天,若无紧急要事,暂不理会。来,让我抱抱。”

他粗鲁将公孙兰一把抱了过去,公孙兰止住哭声问道:“为何全军休息?”

张定哈哈大笑,笑了一会这才说道:“全军休息,也是为我乞活添丁进口。此乃大事,不可怠慢。”

“添丁进口?”公孙兰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张定所指。随着张定笑了几下,忽然忧声说道:“若是添丁进口,只凭昨日数百夫妇,只怕是一厢情愿。夫君,此事我往日便想同你说,我乞活上下已经许久未有一个婴孩了。”

“哦!”张定脸色惊变。乞活原本是流民以家为作战单位的群体,但他为了提升战斗力,便将妇孺移居在望平堡之后。成为单纯壮年的乞活,战斗力无疑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是乞活的延续却成了问题。即使以前的流民婴儿死亡率极高,但是还有几个幸运的生存下来,如今如果自己一直这样,只要石赵大军压境,也不需进攻,只需消耗下去,自己这些人终究有老去的一天,到时乞活岂不是不战自灭。只是以前因为一直作战,却未曾细想。

“如此,”张定苦思了一会,决定将乞活将士的妻子迁至渤海,只是在大战来临之时避往望平堡,以方便出海避敌。他细细的商量了一会,便将这个事情交给公孙兰,在渤海寻空房安置亲属,然后修缮制作兵器,同时习武自保。

“我散发食物,赈济流民,宣扬新道,已不能分身。怎能又领着这些家属?”

“非你一人再做,有武眉可帮你,还可将仲廉等人的妻子帮你。以后这些亲属便在渤海修制兵器。无战事之时间,便可团聚。何况皆是女子,他人也不好统领。”

“你信武眉吗?”

张定一阵语塞,信不信任武眉,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从来不相信这个狐媚的女子在公孙兰的教导下能够变成另外一个公孙兰,因此一向阻止武眉接手一些重要的事情,即便这一次指婚,也遗漏了她。不过武眉有些小智,他也不可能放弃不用,因此笑到:“重要器械,还在望平堡制作,这些亲属,不过是修缮刀矛车盾罢了,无所谓信任与否。兰儿,我军兵器修缮制作,便交给你了。他们的安危,也全交给你了。”

张定的话虽然轻轻的,但是这个坚韧的女孩子却知道此事之艰,她只是幽幽一叹,不再说话。

渤海城的静寂在临近中午的时分被突然打破,得到即将与家人团聚的消息的乞活大肆庆祝,这一次喧嚣的声音,甚至淹过了昨日的婚礼。当张定骑在马上笑吟吟的看着兴奋欲狂的乞活,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决定多么的及时。

一匹快马直奔营地,欢呼的乞活在快马声众迅速的冷静下来,他们有序的退回营帐,有些人已经开始擦拭武器。张定策马迎上快马上的一个队长。这个队长被眼前的巨大变化弄得不知所措,看到张定走了过来,才满脸通红的禀报:“将军,城外一个浮屠僧人,自云是奉羯胡石勒之命,为将军贺喜!”

浮屠僧人,石勒之命?当是时,从东汉一直流传着不允许汉人出家为僧的法令,这个法令一直到万世暴君石虎当政之后,为了消弱汉人的传统,以及软化汉人的反抗才强制废除,用以大肆推广浮屠教。因此,张定一听说僧人,便立刻想到了那些从中亚过来的羯人僧侣,冷哼一声说道:“又何可说,我张定不屑石勒之礼,这个僧人给我乱棍打出!”

“将军,”队长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和尚在城下说将军必然是自奉妖魔,否则若不是怕他揭穿,为何不见上一见。”

哈哈,这种小儿一般的激将法用的到处都是,但是却实在比较管用。张定自然可以将他打出,渤海自然也不会传扬什么不利他的话来,但是出了渤海,却管不住别人的嘴巴。这个和尚有备而来,自然是想要同他辩什么经义之类的,当然还有石勒的什么诡计。张定笑了笑,被他捧上天师之位的五斗米道张道诚正好便在此地,让两个宗教狂人去述说一番吧。正好也让得到天师之位后有些扬扬自得的张道诚见识一下浮屠教的威力。

“既然如此,”张定笑了两声说道:“便派两个大汉,请这位和尚前去参见天师!好好论论道尊与浮屠的好处。”

扔下队长,张定纵马直奔流民的营地,公孙兰带着武眉等人已经站在哪里等他。新婚的喜色还没有从她的脸上消褪,看到张定来了便喜孜孜的迎了上来。张定将马交给一旁的亲兵,然后笑着牵起公孙兰的手。公孙兰微微一僵,随即被牵引着跟了上去。

“姐姐真是幸福。”武眉在后面轻轻的叹了一声,眼光在张定与公孙兰的身上逡巡不定。

“若是羡慕,不如让将军也给你指婚。”另外一个因为年纪小而不曾指婚公孙兰亲兵嘲笑着武眉。

“那些粗人,我还不要呢。”武眉娇声娇气的说到,却惹恼了被张定指婚给乞活校尉的其他亲卫,其中一个不屑的说道:“难道你妄想嫁给将军不成?”

武眉细细的眉头轻轻皱成一团,抬头看着冬日里冷清的太阳,满怀的心思,只是说给谁人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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