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8章 生离故乡,魂归家园(3)

第三节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伤兵营地的上空盘旋,伴随着敲击地面的声音。张定、公孙兰王平等人在大堂内侧耳倾听。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诉说一个乞活的历史。

邺鄙耕夫兮,劳作年年,

但求温饱兮,得享平安。

天地不仁兮,降下离乱,

胡烟蔽日兮,失我河山。

......

“砰!”

田城粗暴的推开了大门,带来了河间战败的消息,歌声从张定的脑中倏尔远离,他惊讶的看着面前的战报,不敢置信的反覆看着眼前的几个大字。

“河间战败,冯良重伤!”

“冯良怎么了?”张定一把抓住田城的手,力气大的让田城都有些吃疼。田城不敢犹豫,匆忙回答道:“侦骑已经遇到了河间的溃卒。冯良此刻正随同河间溃军前往河间。石生已经退往武邑。”

张定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咆哮道:蠢材,混蛋!难道冯良不知石生善用伏击?亏他还自称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原来不过一个赵括!河间溃散,好!很好!昔日前往河间之时,他曾给我什么承诺,看他回来之后又有什么话说?”

田城看着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的张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直以来,张定出现在渤海众人眼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付智珠在握的样子。他愣愣的看着张定,诺诺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非冯良之错,河间联军以刘成为首,冯良不过一客卿,怎能够左右军事大事?”。刚刚加入乞活的王平看了看众人的脸色。

“非是他错?难道让他北上便是帮助崔甸稳坐河间,消弱河间豪强不成。若是以此战以崔甸之军为主,岂能遇到石生瞬间溃散?岂能军略不听他言?自作聪明!豪强之军若能成事,河北岂有羯胡什么事情?田城,立刻派人将他给我寻回。若是还没有死,立刻令其前往河间劝说崔甸再次出兵。”

“不可!”数个声音在张定话音方落便出言阻止。张定恶狠狠看了一眼众人,这才坐在旁边一侧问道:“有何不可?”张定咆哮着:“武邑还有石生大军万五千人,如今我军大战之后损失严重急需修整,而赵封传信云乐陵军不堪用,难道河间想要坐享其成不成?”

“冯良已经受伤,不可让其再受奔波才是。河间还是我去吧。”王平看了一眼张定说道:“河间方受重创,将军当安抚其心,莫要让因为战败而多加责怪,否则容易反覆。劝说崔甸出兵也不必着急,武邑也不是一日可下。”

“哦,多加抚慰?如此大好形势,竟然因他等之败而再次紧张,竟然还要多加抚慰。”张定用手狠狠的砸在墙壁之上,犹不解气,转头向着其他人问道:“若是身在我渤海,兵众溃散而逃,该当何罪?”

“当斩,或依前功贬为士卒在前锋营赎罪!”

“呵呵,”王平看着张定气愤的面孔,胡子都朝上扬了起来,笑着解释道:“祸兮福所依,此刻河间众人因兵败而众心惶惶,若是稍加笼络即可归心于我,此时却胜过将军以胜势相迫百倍。”

“这我知道,”过了后一会,张定才平静下来,看着王平说道:“崔甸于我有相济之恩,如此......”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崔甸,庸人而已。将军不趁势而据之,难道坐看崔甸葬送河间不成?”

“容我想想。”

“又有何可想的。将军不是说过,余人皆不可信,只有渤海自身才能为依靠的吗?”田城看到张定犹豫不决,重重的出声提醒到。张定眉头一皱,随即展开。他笑着向王平说道:“如此,有劳王翁了。你若是见到冯良之后,便让他回来修养。而后北上拜见崔公,乞请河间发兵万人。若是有暇则安抚河间败军,无力自保者可让其前来渤海。若有自保之力,或可随渤海攻打武邑。”

王平看了看张定,这个少年人想要招揽河间人为自己所用,却每一句都是“有暇”,“可让”,“或可”等等话语,却不下达一句确切的命令。张定被他看的脸色一红,问道:“不妥么?”

“甚妥!”王平哈哈大笑,话锋一转说道:“武邑已败,五斗米道是否会有反应?将军不可让大祭酒轻回渤海或者乐陵,免得武邑之事在乐陵军中再次上演。”

“此事情我自有分寸,王翁还是想想如何说服崔甸再次出兵吧。”

王平向着张定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歌声再一次从窗户之中飘了进来,此刻已经不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那里唱着。“砰砰”的节奏声如同张定的心跳一般愈发激昂,壮丽豪迈的歌声从伤兵营地传了过来,张定随着歌声血脉喷张。

飞矢如雨,视若流波,

将军身死,壮士挺戈。

身首离兮,长剑犹握。

葬于高岗,守望家国。

......

“大祭酒求见将军!”

不等通传声落下,五斗米大祭酒直闯屋内。张道诚连的焦急,如同溺水之人一般的一把死死抓住张定,有些不安的问道:“河间溃败了?那么身在武邑南的乐陵军不是成为孤军,如此怎么才好?”

“莫急,莫急,”张定有些恼怒大祭酒打扰了自己,他连说了两声“莫急”,才按耐住自己的情绪,向着大祭酒温声说道:“大祭酒莫急,石生已经退回武邑。两万乐陵军必不会有失。若是大祭酒不放心,我们即刻发兵与赵封谭知两人会合前往武邑如何?”

“还要攻打武邑?”大祭酒听到发兵两个字脸色瞬间苍白。张定与石生之战让他对战场至今还犹有余悸,听到张定要携他前往武邑,急忙推辞。此时已经与当日北上迎敌时情况不大一样,张定也不过分逼迫,细细的将河间败退的情况说了一些。大祭酒正色问道:“平之不能暂且留下武邑,渤海大战之后,恐怕无力攻破武邑。”

张定看了大祭酒一眼,转后转头从窗外向着西北望去,神色忧郁的说道:“正是渤海无力,才要借助大祭酒之力。石生从渤海败退,自然心中不甘,石勒在河南与祖公相峙急切间不可分身,但石虎兵锋已至并州北部。若是石生向石虎求援,我等该如何行事?”

“什么?”大祭酒的脸色越发难看。

“没什么?我军在乔家坞修整两日,便要前往武邑与赵封会合。大祭酒可携带伤病先归渤海,或者乐陵。无论张定凯旋与否,归来之日,当时大祭酒进位天师之时。”张定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大祭酒说道:“我知大祭酒心思,但武邑不下,石虎长驱直入,恐怕我等又不得不再次面对当日石生屯武邑之时的困境。但若要攻破武邑,便不能重蹈河间联军的旧辙,既然大祭酒不肯随军前往武邑,那么大祭酒请在道尊面前立誓,无论前方情势如何,乐陵众军当听从张定调遣!”

“平之还是不肯信我?”大祭酒作色到。他向着张定看了过去,张定目光好不退缩,沉声说道:“非我不信大祭酒,而是事关渤海乐陵两地存亡,不得不如此。大祭酒当知,有渤海,便有乐陵五斗米道。无渤海,乐陵面对羯胡又能如何?”

难道他知道我在他昏迷期间的小动作了?大祭酒心中猛然一惊,他看着张定清澈的目光,又有些暗笑自己太过小心,他不自主的问了一句:“有渤海,便有乐陵五斗米道?”

“是,道尊面前,不可妄言,张定还需大祭酒一诺。”

“战后三千亲兵依旧留在平之帐下听用。明日我便在道尊与众军面前与平之立诺。”大祭酒笑了一下,定定的看着张定说道:“乐陵重军已在平之帐下,还望平之莫要忘了当日与今日誓言才好。否则,即便石虎在侧,五斗米道数十万信众也必在道尊面前讨个公道。”

张定默默点头。等他送走大祭酒,那个盘旋在伤兵营的上空的歌声,已经向着整个乔家坞蔓延开来,张定沿着歌声寻觅着来源,公孙兰静静的跟在他的身边。在一曲末了,那个低沉的歌声再次回旋,张定停在每日巡视的伤兵营的门口,静静不动。

邺鄙耕夫兮,劳作年年,

但求温饱兮,得享平安。

天地不仁兮,降下离乱,

胡烟蔽日兮,失我河山。

......

掳我妻女兮,毁我膏粱,

食我稚子兮,驱我为羊。

王师不来兮,日夜南望,

悲愤交加兮,江左攘攘。

歌声仿佛在诉说每一个乞活的苦难。他们曾经有过的,简单、温馨的生活正通过歌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却不曾想到,即便是这些一些简单的要求,却在羯胡、匈奴的摧残下完全失去。他们仿佛再次看到羯胡匈奴们在河北的大地上马前悬人头,马后掳女子呼啸而过,他们流徙千里,一年又一年的等待王师,忍受着非人的苦痛,却只换来了江左的吵吵嚷嚷。混乱在低沉的歌声中消失了,伴随而来的便是低声的哭泣。低沉的旋律没有让众人的哭泣持续多久,敲击的声音忽然响亮了起来,歌声变得越发的激昂。

天道复昌兮,奋入乞活,

破衣残甲兮,斩木为戈。

胡羯呼啸兮,与子袍泽,

生依战阵兮,两手相握。

......

飞矢如雨,视若流波,

将军身死,壮士挺戈。

身首离兮,长剑犹握。

葬于高岗,守望家国。

伤兵们用手敲打着地面,伴随者激昂的歌声,尽情的宣泄着他们的感情。节奏声如同战场的鼓声一般,伴随着他们前进。他们或者呼喝杀敌,或者仆卧疆场。他们有的只是简衣陋甲,有的是斩木为戈,但是这一刻,他们无怨无悔。

低沉的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歌声确是如此平静,让所有的人都不忍心打断他。

生兮死兮,奈何苍天,

良田荒芜,篱笆破残。

燕雀北归,烽火弥漫,

蒿叶萋萋,何处良园,

孤戈落日兮,陪我身边,

愿有生者兮,勿忘誓言。

缈缈英灵兮,等君捷报,

山复青青兮,水复湛蓝。

”(1)

“这是什么歌?”张定轻声向已经泪流满面的公孙兰问道。

“牵...魂...引”

牵魂引?他们,或许正在用这首挽歌来牵引者他们战死的袍泽魂归故里。那么,我呢?是什么牵引着我来到这里?是什么?

一时间,他思绪纷乱,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泪水静静的滑落。

此刻,冯良从昏迷中醒来,强要前往河间游说崔甸。

此刻,石生紧急求援于孔苌、石虎。

此刻,祖逖得知祖焕水上遇伏,病情加重。

有汉522年十月十七日,乞活副将赵封破阎年,郑择杀阎年而奔渤海。二十日,五斗米道大祭酒携伤兵归渤海。

注释(1):感谢“周郎”与“装甲骑兵”两位朋友,这首挽歌里边,多用了他们的句子。

---

我将这一节修改了一下,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感觉比以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