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胡风带雨,断我一臂(2)
第二节
“我等明日便出兵迎敌,”张定方坐定便说道。他的脸色因为没有睡好而有一些蜡黄,眼睛充满了血丝。眼光一转,看着身边众人,不管五斗米众人的脸色,愤声说道:“不管五斗米道的援军是否按时到来,如今只能有出兵一途。羯胡在渤海河间两地大掳,若是我等逡巡不前,必然大失人心。大祭酒能否告知张定,五斗米后援何时能到?”
早晨,紧随着程望的噩耗之后的,便是羯胡便尾随着魏辽的骑兵,一路向着渤海攻击而来的消息。羯胡前锋绕过这些坞堡,锋芒直抵归附张定的乔家坞的附近。而再更北的豪强传来消息,驻扎再河间与渤海之间的羯胡大举南下,几个豪强不敢抵挡,只好给他们提供粮草。羯胡一边南下,一边不断的做势攻打不合作的坞堡村寨,在牺牲的乞活的头颅的恐吓下,这些豪强毫无怨言的送出粮草壮丁,希望羯胡能够宽恕他们归附张定的罪过。
“我已经送信至乐陵,数日后便能到达渤海。平之可坚守渤海,以待援军。”
张定深深的看了一眼大祭酒,仿佛在确认他的说法是否正确一样。看到大祭酒坦然相对,便收回视线,向着众人说道:“数日之后,恐怕羯胡已经平了我渤海以北大小坞堡。大祭酒是否愿意与我一起北上阻挡羯胡攻势。若是援军前来,便让其直接支援我等。胜过在此坐等羯胡来攻,到时候只怕羯胡将渤海境内大小坞堡掳掠一空了。我张定的仁义之名失去也就罢了,但大祭酒也会担上一些污名而失河北人众之心。”
“当日说了,此次合军,大小事务皆有平之处理,我便不再说什么了。”五斗米祭酒脸色一冷,眼光看向张定。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犹如刀剑。等到张定有些羞愧的将脸别过去,这才说道:“我乐陵援军不日便发,我便一起随平之出兵吧。我虽年老,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出谋划策,但是为平之安抚众军。”听到张定如此不信任自己,气愤之下便要转身离开。
大家都知道这是张定害怕乐陵援军有变而提出的意见。即便乐陵援军有其他的想法,但是却不能不顾他们的精神领袖。只是不会有人将这么直白的话说出口来。如今见到大祭酒气愤欲走,急切间不知道如何阻拦。张定急忙跳了起来,向前施礼说道:“张定无礼,只因羯胡来势汹汹,心中着急,还望大祭酒看在渤海众生与道尊面上,原谅张定。”
大祭酒停下脚步,回首冷冷地看着张定,半晌才笑道:“此次合军,平之掌军。此乃我等盟约之言,不可不遵。我自当随平之大军前行。只是平之不等乐陵援军,我军势孤,若是武邑倾巢而出,只怕会全军覆没。”
“大祭酒不必过滤,当前之敌约莫两万多人,于我军力相当。我等只需稳住情势,莫要让羯胡攻击之下,那么豪强投怀送报即可。然后等待援军一举到来。若是羯胡从武邑来援,那么我等集三地全力,聚歼羯胡。总之,还请大祭酒放心。我并非有意置大祭酒于危险之地,而是我等一出渤海,大军随行,大祭酒留在渤海也有不便。乐陵援军可由赵封与谭知两人持大祭酒将领在前往迎接。事关冀东全局,还望大祭酒深思。”
张定心中冷汗直冒,若是方才情急之言让乐陵众人一走了之,那么事情就复杂了。自从噩耗传来,他便带着一群人连夜筹划,最终还是决定各自打各自的,不再猜测羯胡的意图。大祭酒见张定说得恳切,再加上若是自己留在渤海,不说张定不放心,乞活众人也无法交代,若是独自回了乐陵,只怕以后的河北传言会将他说的畏羯胡如虎,到时候只怕信众再也难以信任于他。他回头看向谭知,谭知点了点头,两人这才便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张定那颗上下狂跳的心一直等到大祭酒再次坐定才平静了下来,他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段氏兄弟,脸上笑着说道:“段公是否有意于我等同行。此刻辽西再败,石虎恐怕掩有其众,若是段公孤身回去,只怕也难有起色。而石生兵众中多有鲜卑士卒,且处于野外之地,羯胡约束甚微,鲜卑士卒应无严加看管。若是段公举臂一呼,鲜卑人众当可归附。段公可否愿意帮助张定一臂之力?”
段匹磾捋着胡须,看着张定热切的眼神,沉默不语。他心中计较着得失,而段文鸯见兄长沉默,却急道:“兄长,百姓依靠我兄弟二人,便是仗我武勇。我等身在渤海,却见渤海有难而不救,只怕来日无人相投。兄长?”
段匹磾哈哈一笑,说道:“我本幽州刺史,自当如此。虽然平之那日说我已是华夏,但那些鲜卑士卒却也不懂。即便降了过来,却与平之华夷不睦,还是让我兄弟二人来领吧。”
“自当如此。”
看到段匹磾点头应诺,张定一阵轻松。在这一场野心与智慧的角力中,他大踏步的后退以换取合作,即便是小小的言语不合也会让这种松散的联盟破裂。短短的几句话,虽然没有硝烟,但这种战争让他精疲力尽。
次日上午,张定早早的起来,便将乞活众人召集起来细细的询问战备情况。大战未起,先折损大将,让张定的心中不得不越发的谨慎起来。当众人回去准备誓师之后,他便命令公孙兰带着仅存的女兵留在渤海,但却被公孙兰拒绝了。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之外,公孙兰站在张定一侧,心中说道。看着张定,她害怕她父兄当日的情形再次在张定身上上演,急切间寻了一个借口:“你身边亲兵,已被张庆带走了大部,若是我也留在渤海,谁能护卫于你?你休想将我一人丢在渤海城中。”说着说着,公孙兰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此去兵凶战危,我不想你再冒险,你留在渤海,替我宣传新道,安抚人心,比护卫我更加重要。”张定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你不要这么说,你们”公孙兰忽然控制不住的喊了起来。“你们每次都这么说,却从来不管我怎么想的。我宁可跟着你一块战死,也胜过在这里受到无端的煎熬。你可知道,当日兄长每次战事一起,便如此对我说,你可知道,我的心会如何?”
“此次我军必胜,你不要太过担心了。乖,留在渤海,替我照顾渤海信众,若是我有危险,你便召集信众前来救援,比你留在我身边,却要重要多了。我身在中军,安全应该无忧。”张定轻轻的将女孩的手握住。这个倔强的女子,终于默默的低下头去。阳光穿过窗户,照射在公孙兰优美的脖颈之上,让她带上一丝神圣的气息。张定轻轻的一揽,公孙兰随从的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之上。一阵温暖的感觉蔓延在两人的全身,张定只想一生沉醉于此。
“嗯,我替你看好渤海。”公孙兰在张定的耳边,微微的吐声说道。“你昨夜心情激荡,伤了心肺。你却让我留在渤海,那么便让武眉照顾你吧。”
“嗯”张定神志一阵模糊,公孙兰的问题他已经无法回答,纯粹无意义的应和着她的话。
“咳~咳!”干咳声惊散了温柔缠mian的鸳鸯,两人如同触电一般各自向后面跳开,张定转头看见赵封,立刻大窘。赵封却视而不见,引着满身尘土的齐单进了大堂。张定稍稍的喘息了一下,便平静心情向着齐单问道:“伯盛,我等出征之后,渤海便交给你了。”
“将军,望平堡......”
“莫要说望平堡,此刻渤海之内,暗潮涌动,祖焕已经答应帮我守城,但若是我军若是不能立即取胜,渤海豪强人心变化,伯盛不可不防。抽调壮丁,协助城防备,千万小心。奸细之事也不可大意,若是有流民涌入,当小心甄别。或者在渤海外另立营寨,万万不可贸然放入渤海,以免上次武峰之事再次发生。”
“若是渤海豪强意图不轨,”他顿了一下,恨声说道:“杀!”
一面写着“晋”的旗帜正在风中飘扬。张定全身戎装,与五斗米大祭酒,段匹磾一起站在渤海的城墙之上。城墙的下面,是两万五千即将出发的战士。无论那些跟随他征战了数月的乞活,还是前来支援的五斗米道士兵,此刻,正在接受这位传言中降世真人的蛊惑。队伍云集在城下,无边无沿。
“人活百年,身躯终需一死。只有勇敢无畏正直者才能英灵长存。”张定声嘶力竭,恍若已经喝醉了酒一般。心中想到了那些为他而死的老人妇孺,想到已经死去的程望。面对浩浩荡荡的大军,一种眩晕感从心中升了出来。大嗓门传令兵将他的话不断的传了过去。声音在渤海上空不断的回荡着,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生此乱世,若是心存懦弱一心求活,最终不过屈辱而死。即便侥幸老死,不过身死魂灭。我等前有英雄列祖在上,后又子孙血脉流传,岂能让羯胡肆意ling辱,笑话我等如同妇人女子。让人嗤笑连家人也不能保全。告诉我,你们能够容忍身死魂灭,能够容忍羯胡ling辱、讥笑我们如同妇人女子一般不能保全家人吗?”
“告诉我,能否?”
回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掠过,英雄列祖的血脉在回声中不断的振荡,妇人女子的讥笑让他们愤怒,一声声家人的哀嚎仿佛回荡在众人的耳边。乞活们敲打着盾牌,撕声大叫。五斗米教士兵稍微一犹豫,便纷纷应和。
“不~”
“不~能”
声音冲上了渤海的城墙,城墙在怒吼声中瑟瑟发抖。五斗米大祭酒被这狂热的吼声吓了一个趔趄,他看着仿佛已经疯癫了的张定,正在竭尽全力的蛊惑着下面的士兵。等到声音静了下来,张定接着喊道:“羯胡残暴,ling辱华夏。我等逃向渤海,他便攻我渤海。今日攻击渤海,明日便攻乐陵。若是怯懦向南逃避,羯胡占据河北,岂不会再次向南攻击。到时候,我等又要逃向何方?回答我,难道我们要蹈海而亡吗?”
“不~”无论是乐陵的士兵,或者是乞活的流民,他们都家破人亡,他们都流离失所,但是此刻,他们再也不愿意逃亡,他们生在这里,他们或许将死在这里,但是他们却不肯离开这一片被野心家,阴谋家,无能的帝王以及争权夺利的士族忘记的,遗弃的土地。他们的盾牌,就是他们的袍泽,他们的武器,便是心中的热血。盾牌的敲击声将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今日渤海张定”“乐陵张道诚”
“上奉道尊之令,下承万民之命,讨伐石生。不破不归。”
“不破不归~”
“祭旗~”
十几个羯胡被拖了上来。眼睛赤红的乞活们将这些已经意识到自己末日的羯胡们打到在地。长刀劈下,鲜血高高的飞溅而起,直冲大旗。
是夜,有蚩尤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