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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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枯兮荣兮,道心叵测(1)

第十二章 枯兮荣兮,道心叵测

第一节

公孙兰坐在院子里边,一袭青衣,她的手中,一些被随手摘下来的叶子被揉碎成汁液,沿着她已经略嫌粗糙的手中流出。她静静的坐着,出神的看着那一间紧闭了一天的书房。心中如同旁边的小池塘一样,涟漪层层迭迭不休。

武眉如同一只小狐狸一样,随便蜷缩在一侧的树荫之下,眼角含着笑意盯着这个她需要护卫的统领。她捡起一个小小的土块,瞄了一瞄扔向公孙兰,土块没有象她心中所想那样打中公孙兰,却掉在了一侧的湖水之中。

“咚”的一声,池水泛起无数的波澜,也将公孙兰从发呆中惊醒。数年生死之间的磨练,让她在片刻之间便将身边的长剑拿在手上,脸上的柔情一扫而空,仔细倾听着身边的异动。

“姐姐,是我!”武眉看着公孙兰戒备的样子,低着头,从树荫之中走了出来。一脸的嘻笑,“姐姐又在想那个张定了,才不过一天不见,姐姐便如同过了三秋。也不知这个断发妖有什么好处。说是士子吧,脸上一道伤疤,没有赵封那般端断君子的模样。说是武人吧,虽身材高大,却是武艺地微,也无英俊挺拔之姿。不知姐姐想他做什么?”

公孙兰看着她,总有一种看着自己父亲未去世前自己的神情。她已经不知道是几年以前,那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每日都对这镜子梳妆打扮,急匆匆的在父兄面前炫耀着自己,等待着他们的夸奖。只是从那天父亲离开之后,便一切都变了一个样子。长兄凶狠的一剑将她那曾经被父兄夸奖了无数次的剑术击破,然后将父亲整日夸奖她的小弓折断,递给她一张强弓的时候,她忽然才明白,她夜夜等待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那些胭脂水粉,那些少女情怀,便与她无缘。

“唉~”她低低的叹息一声,将长剑放回剑鞘之中,又坐到原来的地方,望着那扇门,口中不自觉的问着想要依偎在她身边的小姑娘:“你真的想开了吗?”

“姐姐说什么?”武眉仿佛不明白公孙兰在说什么,一脸的疑惑。公孙兰将眼光转过来看着她,这种小姑娘的把戏,怎么能够瞒得过她,毕竟她领着一群妇孺已经有一年之久了。她也不发一言,只是盯着武眉,直到她低下头去。

武眉知道瞒不过去,这才收起脸上得表情,恨声说道:“我怎么能想开,没有他,我父亲,母亲兄长怎么会死?”

“呵呵~”公孙兰一阵轻笑,“没有他,你父亲兄弟也不过早晚是死,你莫要忘记了,你母亲,兄弟却是死在羯胡得手中,与他无关。不管你多漂亮,只要羯胡肚子饿了,都会吃掉你。”

她看着武眉,口中的语气淡淡的,仿佛一切不相关似的。但武眉却听到一阵阵的寒意,她缩了缩身子,说道:“就算如此,我父亲也死有余辜,但那个断发妖也一样吃人,”武眉想起那天张定说话之间阴森森得样子,身子不自然得一颤,接着说道:“姐姐为什么要帮那个吃人的断发妖?”

听到张定吃人,公孙兰微微一笑。张定吃羯胡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自从她归附乞活之后,便早早听说了,她甚至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问起他。张定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肉掉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的再次夹起,用嘴巴吹了吹,吃了进去。只是,只是她看到他的嘴巴颤抖的厉害。

“不是姐姐帮他,是他帮姐姐。”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出身的看着那扇门,口中说道:“你长大一点就会明白这些。”

她不再理会武眉,看着那门,向着听到的渤海豪强要聘她的传言,想象这张定的做法。武眉在身边,无精打采的看着池水。一时间,天地仿佛安静了下来。

“吱~”书房的门打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出现在她们面前。看到见两个闻声过来的姑娘,伸了一个懒腰,向着公孙兰说到:“给我弄一些吃的,真是好饿。”

公孙兰答应一声,就要走开,武眉却从后面拉住公孙兰道:“姐姐只是他的部下,又不是他的奴婢,还是武眉去吧。”

张定也不理睬武眉挑拨的话语,看着一缕阳光宛如实质一般透过微微黑暗的小屋,向着公孙兰说道:“我昨日闭门参道,恍惚之中听到有声音传于我耳边,我等众人生于此乱世,非天道不张,群魔乱舞所致,而是世人皆背天道而行,千里之堤,愧于蚁穴,方有今日石赵之屠夫肆虐与华夏之土。道传声于我,我自当为弘道以正华夏之魂。你可愿意助我?”

公孙兰也不应声,停下手中正在收拾的纸张,只是低下头站在他的面前。阳光照射在她的后颈之上,发丝芊芊随风而动,抬起头上,一丝坚韧出现在她的眼中。低声说道:“我何时不曾以将军为重!何况道之所在,义无返顾。”

张定哈哈大笑。阳光从窗户缝隙之中偷偷溜进了房间,一丝光明破开了一整片的阴暗。

一只秃鹫在天上盘旋着,他的身下是一群已经濒临死亡的人群。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难民艰难的走到高处,看着混沌的天际,一点帆影闯了进来。“船!”他兴奋的失声大叫,身后一片骚动,难民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艰难的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却早已来不及。百余难民嘈嚷着从他身后冲了过来,将他踩在黄土之中,只留下一双黑色的双手深深抓入大地的痕迹。秃鹫一扑而下。

祖焕站在船上,冲出了几次水匪拦截之后,他身边只剩下了小船上的三十名士兵。唯一的小船,也再不断的漏水,他不得不找一个地方上岸然后再寻机前往冀东。看着那些不断的自我踏践而死的人群沿着河岸奔跑,让小船不能靠岸的人群,祖焕眼睛之中,充满了冷酷的神情。一伸手,将背后的弓拿了出来,一只箭搭在上面,向着后面的士兵说道:“喊话,让他们莫要再追,否则箭下不会留情。”

士兵们将话喊了过去,追赶的人群一滞,接着又有十多个壮年人沿着河水冲了过来。抛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他一边追赶,一边破口大骂,威胁身后众人,人群复又蠢蠢欲动。祖焕面色一冷,长箭准确的钉在大汉的左胸之上,大汉仰面而倒,剩下的人立刻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呆滞的看着船上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十多张张开的弓,正在虎视耽耽。

“谁是你们的首领?”停住小船,祖焕从船上跳了下来。士兵们在他身后戒备着,防备这些流民忽然暴乱。流民们却不敢答话,只是看着那个被祖焕射死的壮汉,脸上的表情畏惧之中带着幸庆。

“我要前去厌次,谁能领路?”他看着仅仅停在被他射死的首领身后不远的几个壮汉,几个壮汉不停的看着他身后的小船,被他眼睛一扫,立刻低下头去。祖焕将手中的弓收了起来,笑着说道:“有重金酬谢!”

人群默不做声,重金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招致杀身之祸的东西。见到无人回应自己,祖焕只好又说道:“事情毕了,可以送他前往河南,或青州或豫州!”

沉默了好一会,一个瘦弱的汉子才从后面的人群之中走出来,勉强提起精神回答道:“孔苌在厌次杀人放火,厌次附近早已成为一片瓦砾。我等不敢欺骗公子,只盼公子能让我等妇孺过河,我便领公子前往厌次。生死也由着公子了。”

“那么乐陵呢?”

“公子要去乐陵也可,只是要将这些妇孺送往河南。”瘦弱的汉子坚持道。

“呵呵~若是你一定要坚持,那么好吧。”祖焕看着这个人,一阵好笑,转身指着小船:“若是你们能坐着这条小船逃到河南,那么什么都由得你们。”他一阵招呼,士兵们从船上纷纷跳了下来,跟在他的身边,让到一侧。被射杀的首领身边的几个壮汉心中一喜,向前走了几步,看到祖焕没有阻拦,一声招呼,几个人跳上小船,手忙脚乱的划了开来。

“你!”瘦弱汉子一阵晕眩,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被他用性命换来的小船,就这么失去了。看着祖焕不屑一顾的样子,想要冲向前去,却又不敢,只是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快看,船要沉了。”不知道喊了一声,所有的流民都转眼向方才还眼红的小船上看去。几个汉子正在船上手忙脚乱的划着,但是小船的一侧,已经斜了下去,眼看就要沉入水中。岸边众人一阵幸灾乐祸的欢呼,瘦弱汉子回过头来,正看到祖焕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

“是你弄沉的?”

“正是!”祖焕不再理会这些人。这些愚蠢的只知道跑的人,羯胡攻幽州,跑到冀州,几乎攻并州,跑到司州,羯胡攻司豫两地,便只能跑到江南,羯胡攻江南,难道跑到海上自死不成。跟在祖逖的身边,让他对身在江左还不忘争权夺利的逃跑众人心中十分不屑,若没有祖家再前面抵挡羯胡,若进的身在健康的皇帝,也不过如同给匈奴到尿盆的奴隶一般给石赵道便盆。转过头看着东边,三十个士兵跟在他身后,他丢下一句话,便再也不理会这些流民。“厌次既不能去,跟我一起去乐陵吧。南下逃亡,逃到几时方休!”

“公子,为何弄沉了那个小船?”一个亲兵紧紧的跟上他,小声问道。

“子岳为我而死。若不能完成所命,我等还有脸过河?”祖焕的声音小的几乎不能听见。他回头向着河水望去,那浑浊的河水之中,褐黑色的泥沙,宛如一缕缕陈久的血迹,部分你我,正在向前的流去。

“公子,稍等!”吵吵嚷嚷的流民动了起来,瘦弱汉子趔趄着跑了过来,“我为公子带路。”

祖焕笑了一笑,让士兵将随身的干粮给众人分了一些。流民中终于出现了一向久违的笑声,祖焕夹杂在流民之中,沿着河水,缓慢的向着乐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