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艰辛童年
悠悠时光,篆刻缤纷的睡梦;
一缕清风,呼唤遥远的记忆。
01故乡情结
每一代人都会对“自己的一代”倍感深刻、亲切和留恋,这并不奇怪。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们可以说是“特殊的一代”,他们的精神结构是经“特殊材料”制成,并经深度拆解、 震荡、改换,他们是连接二十世纪中叶以来的一座桥梁,是新旧两种观念激烈展示的桥头堡。当今天的人们回望那段生活,常常 用宁静、平和等字眼来形容。物质的匮乏并没有磨灭掉朴素的生活中所蕴藏的情趣,而那时的孩子们也有属于自己的童年记忆。 我出生在新河县仁让里村,整个童年时代就是在那儿度过的。我七岁就没了母亲,由于当时特殊年代和我们这个特殊家庭,童年留给我的既有难忘的苦涩和无奈,也有难忘的甜蜜和欢乐,尤其 到了暮年,一想起我的童年,一想起我们村的原风景,就感到特别亲切,特别兴奋。这大概就是故土难离、叶落归根的情结吧!
据《新河县志》记载:我村原名小街头。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知县杨子仪以该村久无诉讼,改为仁让里村。另据民间传说,仁让里村村名的由来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我村有一个姓秦名志高的人,中举在邢州做知府后,其父仗势欺人,因与 隔壁邻居争宅基地面积纠纷不断。他家欲盖东厢房,想占邻居一墙为己有。邻居闻知后,说“此墙为我家所有,你要占墙实属无 理。”秦父依仗志高在邢州居官,连县官也要让他三分,所以毫不示弱,两家互不相让。秦家好长时间未能动工。不得已,秦家 给在知府做官的志高捎去书信一封,让其给县官打招呼予以解决。不久秦志高复信,秦父拆封取信过目,只见上写六句小诗:
“家书收悉皆知详,因墙争斗欠思量。父忘为儿起名意,怀志登高看远长。理应仁让多谦恭,让出三尺又何妨?”秦父看后甚觉惭愧,放弃了占墙的想法,主动给邻居赔礼道歉,并表示这隔墙不再占用,再让出三尺,邻居也深明事理,表示也让出三尺。于 是两家由互不相让变为相互谦让,形成了一条新的胡同。邻居街坊都夸两家是“仁义之家”。县令闻此义事,特意制作一块横匾 悬挂于胡同口,上书“仁让里”,以扬其举。无论是县令改名也好,还是民间传说也罢,时至今日,仁让里村与人为善、合作共 事、友好相处的村风并极少有诉讼现象,确是事实。
我们村共有秦、王、韩三大姓。都是在明朝“燕王扫北”后迁移过来的。由于战争和瘟疫造成人烟稀少,燕王(朱元璋四子朱棣)便把都城由南京迁到北京。为恢复农业生产,于永乐十五 年(1417年)下令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迁民到山东、河北、河南一带开荒种田。至今我村秦、王、韩这些移民后裔仍讲山西洪 洞县大槐树下是我们的故乡,是自己的根。
我村距县城7.5公里之遥,位于与冀州市交界处,是久负盛名的农副产品集散地,每逢三、八日开市,这一天四邻乡民人流如织,高峰时多达近万人,一直长盛不衰。这里的建筑青砖红瓦, 错落有致;这里的路灯高悬,绿树成荫;这里的街道宽阔,路面洁净。我村建设虽然在全县并非最好,但也堪称是一个优美漂亮 的村庄。
我村村东绿海如画,杏树、梨树将叠峦起伏的一个个沙丘深度包藏,那儿百鸟争鸣,鲜花绽放。据老人们讲,日本侵略中国时,邓小平、宋任穷、陈再道等开国元勋为躲避日本飞机的跟踪 轰炸,曾在此藏兵布阵;日伪军到我村扫荡一直就没敢进过村东树林,担心中了埋伏,被我八路军游击队包了“饺子”。
我村村西枣树遍地,每年的10月,果压枝头一片珍珠般红的海洋,如临仙境。相传刘秀被王莽追赶了三天三夜没进汤水,他率领部下走进枣林时,见一老婆婆正在喜摘红枣,忙停下马来索 要充饥,并连声说:“婆婆,你们这儿的枣太好吃了。”至此,后人就把我县的红枣起名为“婆枣”至今。
我村中央原有一鱼塘,各种鱼虾游弋其中,这儿就是我孩 童时代嬉戏、玩耍的天堂,也是我一辈子魂牵梦绕、难以忘怀、挥之不去的地方。
在这片美丽而神奇的土地上,我的祖辈年复一 年、代代更迭繁衍生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
02晨拾红薯
民以食为天,在那个年代让人刻骨铭心的就是粮食极度匮乏。从我记事起,我家就过着半年糠菜半年粮的生活,吃的是高粱面和红薯窝头,吃顿小米饭、玉米面窝头算是好的了,只有过 节才能吃上一顿白面或者饺子。也许,现在城里人说红薯面好吃,是粗粮,对身体好,但现在薯面大都掺杂别的成分,感觉甜 而可口,其实真正的红薯面不是真正的甜,总带着一股苦头,吃多了胃里泛酸水。尽管红薯面不好吃,但在过去困难的年代,那 是乡下主要食物,为了不饿肚子还得吃,甚至冒着违反大队不让拾红薯的“清规戒律”还得去偷拾,因为生产队分的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吃。大队“看青”人员(实际上是当时大队组织的护秋人员)一般是晚上在野外查防,早晨不出村监视。因此,人们偷拾红薯一般都选择起早,摸着黑,走到地里刚看到地皮。
北方中秋的早晨很冷,是一种混合着水汽和庄稼气味儿的 冷。我背着筐子,拿着四个齿的镐,在人家刨完红薯又翻过几遍的地里翻腾,希望有遗落在泥土中的红薯被我刨出来。一边用 力甩镐,一边用警惕的眼睛扫视着有没有大队的“看青”人员光顾。要被发现就麻烦了,轻者遭到训斥轰走,重者没收全部工 具。一个早上下来,不知要翻多少泥土。就是在这样的季节,为了在翻土的时候泥土不灌进鞋里,到了地里就把鞋脱掉。潮湿的 泥土带着早晨的沙凉顺着脚心一下就刺到心里。偶尔刨出一块红薯就把什么都忘了,那种喜悦之情绝对不亚于如今的彩票中奖。如果幸运的话,一早晨能拾半筐头红薯,不幸运也就是几块。但 要遇到大队“看青”人员,只能乖乖溜之大吉,一块也得不到。当年拾红薯是迫于生活,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笔弥足珍贵的精神 财富,从小就培养了一个人不怕吃苦、敢于挑战的性格和品质。
03砍柴留痕
在五六十年代,我们乡下几乎全都用柴禾填灶做饭,根本就烧不起煤,也没有电,当时柴禾和粮食同等重要。什么是柴禾?柴禾一般是指庄稼秸秆、树叶以及野草、树枝之类的东西。人们 在收获庄稼的同时,也把作物秸秆收拾好,拉回家晒干垛齐。秋冬的时候,野草、树叶黄了,把野草割下,或把落下的树叶搂起
来弄回家。这样,村庄外一个挨一个柴禾垛就形成了村落的一个外部风景。
在我的记忆里,为了生计,我从小就随父亲起早拾柴。那 时候,离村子近的树叶早已被人们搂得片甲不留。因此就需要走远点,背着花篓,拿着镰刀,天不亮就出发,拿着两个红高粱饼 子,提上一壶水。脚底下连双像样的鞋子也没有,穿在脚上的鞋子,早已是刚能挂住脚,并破有几个洞。深秋的天气,早晚已经 是很冷了,可我仍然穿着那件破烂不堪的单衣。两头不见日头,我和父亲吃的红高粱饼子,是我童年时最难咽下的粮食,也是当 时比较好的饭食了,中午饿的时候,吃在嘴里感觉是那么的又香又甜。
我清楚记得,只有一次外出拾柴是破例提前回来的。那一天,我同父亲去拾柴,我用镰刀砍一个已经腐烂干枯的荆条墩儿,一不小心砍在脚上,鲜血迅速染红了我的脚面,我痛得大哭 起来,父亲看到这个情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要了,背起我飞奔公社卫生所。至今,我的脚部还有当年拿镰刀砍伤留下的疤 痕。多年之后,每逢说起此事,父亲都默不作声,只是长叹。我知道老人是在内疚,不该让那么小的我使用镰刀砍柴。但我非常 理解父亲,他当时拉扯我们兄妹三个过日子真是太难,太难了。
04黎明哭声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忍饥挨饿外,缺衣少穿也始终伴随着我的成长。尤其是我七周岁那年母亲早逝之后,更加增添了我家生活的艰辛程度。
我兄妹三个,哥大我两岁,妹小我四岁。那是夏季的一个清晨,东方刚刚鱼肚白,我们兄妹三个还在梦中,大姑母便哽咽着把我们唤醒:“大元、二元、小妮,你们醒一醒,你们的娘咽气 了……”因为我当时岁数小,不明白“咽气”是什么意思,只是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大姑。我哥终究大我两岁,似乎明白了什么 似的,伤心地大哭起来。
从小就失去亲我爱我的娘,是我终生难以愈合的伤痛和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多少次曾在睡梦中,投入娘的怀抱,醒来时,却是冰冷的被窝,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多少次曾在外面受了欺 负,我本能地喊起我的娘,我那远在天堂的娘,却再也听不到儿的呼唤;多少次曾羡慕地看着同伴依偎在娘的臂弯,陪伴儿的只 有热泪数行;依稀模糊的娘,在我心中和梦里,永远是那么美丽、慈祥!
一个家庭,特别是还要抚育孩子,没了男人不好混,没了女人更不好混。我父亲在他们兄弟中排行老大,上要带头孝敬父母,下要抚养我们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他 白天起早摸黑,拼命干活,多挣“工分”,晚上还要安顿小、伺候老。
有两件事,我始终难以忘怀。我白天傻玩不小心刮破了上衣,父亲发现后狠狠“凶”了我一顿。晚上,父亲在昏暗的小煤油灯下给我缝补衣服。可那根本不是大老爷们做的活啊!小小银 针根本就不听使唤,三次扎到父亲的手上,他每次都是停下来,将血从指头肚挤出,用线穿过针眼继续缝补。父亲边缝补边落
泪,足足忙碌了两个时辰。尽管补丁打得七扭八歪,但终究第二天能穿了。还有一件事是过“五月端五”(端午节),父亲蒸了红薯面和小麦面混合的韭菜包子,我们兄妹三个见了包子,真是高兴极了,我一连吃了五个,哥哥、妹妹他们吃了几个,我毫无印 象了,应该也不少。我只记得父亲吃了两个就在一旁默默无语地喝起水来,还一直说:“你们多吃个,我不饿。”后来,奶奶告 诉我说,你爹是想省下来让你们下顿继续吃。这两件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 让父亲吃上馍馍,不再为填饱肚子而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