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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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收殓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到了七月。

沈桐茳的身子已经完全康复了。平日除了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外,旁的活李姑姑都不许她动手。总说沈桐茳细皮白肉,不像个会干活的人。

可谁不知道,李姑姑这是心疼她,不舍得她做累活。

辛夷也与李姑姑一样,就连寻常烧水的活都不许她插手,可宫人斜里的事多而杂,一旦忙起来,也没人能顾得上她,沈桐茳便自个琢磨着,学会了用大锅烧火,甚至还能烧几个简单的小菜。忙时,李姑姑他们的饭,都是沈桐茳包了。

小节常来常往,也渐渐与沈桐茳熟悉,脸皮也就厚了起来,只要是沈桐茳一下厨,他一准儿来蹭饭。

沈桐茳觉的奇怪,还问他,怎就知道今儿烧饭的是她。小节就说,沈桐茳烧的饭闻着就是比旁人香。

太监这张嘴最不能信,沈桐茳骂小节一句嘴滑,照样给盛了冒尖的米饭。

宫人斜的日子平淡,吃住也简陋,却比在尚宫局时自在,偶尔还能睡个懒觉什么的。

自那毒药事件以后,沈桐茳就再也没提要回去的事,却从辛夷那听说,姑姑依旧在想法子帮她疏通。

沈桐茳心里并不期冀,却很感激李姑姑的好意,仍在困惑,李姑姑究竟为什么对她这样好,难道只因她像姑姑口中那个故人吗?

若是如此,还真要感谢那位故人,叫她也跟着沾了光。

这日一早起来,还天朗气清,不想过了中午,天就阴沉下来。辛夷望着天,说晚些时候,恐有一场大雨,便与沈桐茳一起将院子里晒的衣被提前收了。

今儿天刚亮,李姑姑就领着桑榆与小节一同出宫去了净乐堂。似乎是宫人斜送去的死者与入宫登记上的户籍信息不符。

总之李姑姑脸色不好,气冲冲的就走了。

沈桐茳觉着无聊,便说要教辛夷识字,只是眼前没有笔墨,即便是有也要紧着李姑姑办正事用。

沈桐茳灵机一动,便找来些细沙,又找来筛子细细筛过几遍,将筛好后的沙子铺在平滑的桌面上,就能用沙子摆成字的形状。

如此,既节省了笔墨,沙子一收,也不占地。

沈桐茳才用沙摆了一个“桐”字,就见小宫女檀儿忙慌慌的进了屋,说是昨儿送来的那个挨了板子的宫女忽然死了。

一听说有人死了,辛夷也有些紧张。毕竟收殓这类的事,寻常多是桑榆办的。

眼下桑榆随李姑姑出了门,论资历,这事可不得她担待着。

沈桐茳自然看出辛夷的慌张,赶紧安慰说,“别怕,我陪你一道过去。”

“不成,姑娘见不得那些。”

“姑姑见得,你也见得,我怎么就见不得了。”沈桐茳说着,转身取了两条才洗干净的大围布来,学着桑榆的样子,将布系在自己脸上,又帮着辛夷系上。

两人这幅打扮,虽然有些滑稽,但此刻,任谁也没心思玩笑。

才踏进屋门,沈桐茳就后悔了。

那是极端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沈桐茳庆幸自己足够机智,先找了围布遮脸,否则真要当场被熏晕了。

辛夷回望了沈桐茳一眼,意在叫她出去。沈桐茳摇头,反倒先辛夷一步,凑到了床前。

这是沈桐茳这辈子加上辈子第一次见死人。心扑腾扑腾跳的厉害。她自问不是个胆小的人,可眼前的情形还是惊的她愣在当场。

辛夷更是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见辛夷跌倒,沈桐茳也顾不得旁的,半背半拖,才将辛夷送出了屋去。

坐在门外的石阶上,辛夷身子抖得厉害,沈桐茳轻轻揽过辛夷的肩膀,柔声安抚,“别怕,没事的。”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面对死状惨烈的亡者,除了敬畏与同情之外,难以避免会产生恐惧。

此时,沈桐茳何尝不是在佯装镇定。

是,她是害怕,可是要留在宫人斜,她日后就要常常面对这样的情况,就像她要努力的学习烧火做饭一样,她也要慢慢学会为亡者收殓。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没用到要一直拖累李姑姑和辛夷他们。

比起屋内那具女尸,当个耽于享乐的米虫,才更叫沈桐茳害怕。

“檀儿,扶辛夷回去。”沈桐茳交代一句,起身又要进屋。

“桐茳。”辛夷眼中盈着泪,却还是跟在沈桐茳身后,“咱俩一起。”

“别勉强。”

辛夷摇头,“医者父母心,既救不了她,也要送她体面的离开。”

医者?自打毒药事件之后,沈桐茳就猜出辛夷确有几分医术傍身,如今听她说出医者二字,就更肯定她是出身医家。

只是在古代,医者只能是男人。连医女一说也没有,倒是埋没了许多如辛夷一般,颇通医理的女子了。

沈桐茳没阻拦,又与辛夷一同进了屋去。

死者是昨儿午后送来的,打了三十廷杖,下半身早就血肉模糊了。

李姑姑瞧着人直摇头,说是没救了,最多三日。却没想到,生命之脆弱,竟连一日都没挺过去。

究竟犯了什么过错,一定要打死解气。沈桐茳除了同情,就只剩愤慨。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作为宫中最卑微的存在,宫女的命运往往就是如此。

沈桐茳带着一颗悲悯之心,与辛夷合力替这陌生的宫女入殓,再出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疲惫的倚坐在屋外的石阶上,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李姑姑带着桑榆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见她俩这身打扮,桑榆赶忙进屋瞧了一眼,片刻就出来,与李姑姑说,“都殓好了。”

李姑姑点头,吩咐小节,“找两个来抬人吧。”

小节微怔,一脸不信的打量着沈桐茳和辛夷。

沈桐茳可是官家小姐出身,虽然横遭了劫难,却也是打小娇养惯了的闺秀。而辛夷就更不用说,被李姑姑心肝似的疼着护着,来宫人斜当差也有六年,从未见姑姑支使她收殓过尸体。

不想这两个丫头,平日里看着娇娇弱弱的,如今一瞧,还真是顶个男人用。

至于桑榆,小节苦笑,顶三个男人不止。

可见强将手下无弱兵,李姑姑调教出来的人,绝对彪悍。

能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与沈桐茳而言已是奢侈。毕竟宫里的柴火也有定例,若非李姑姑处处俭省,她和辛夷今儿八成使不上热水。

入了夜,沈桐茳呈大字躺在床上,并未因白日里的事感到害怕。甚至觉的自豪,因为她觉的她是做了件好事。

虽然李姑姑事后教训了她和辛夷,但并不意味着她俩做的不对,而是李姑姑心疼她俩,舍不得她俩面对那些血腥的种种。

沈桐茳正愣神,忽然听到有人叩门,听动静到不像是辛夷。那丫头手劲儿小,每次敲门都像是在给门挠痒痒,有时她失神发呆,老半天才能听见。

这个时辰,能是谁,该不会是李姑姑没骂够,又来念紧箍咒了?

“来了。”沈桐茳没空多想,赶紧下地开了门,实在没猜到会是桑榆。

桑榆依旧阴着脸,没说话就塞了件东西到沈桐茳手里,便转身匆匆走开。如此突然,沈桐茳甚至来不及与她说你好就再见了。

桑榆就是这样,话不多,人也有些古怪。沈桐茳也是见怪不怪,揣着那样东西,就关门回屋去了。

对着昏暗的烛火,沈桐茳打开了桑榆塞给她的那张红纸,里头竟夹着一枚铜钱。

沈桐茳寻思半晌,才回味过来,桑榆该是为她白日里收敛过尸体,特意送压祟钱来的。

如此体贴,还真叫人心里热热的。

前阵子聊天时,听辛夷说过,桑榆从前是在衍庆宫梁芳仪身边当差的。因犯错被赏了板子,腿落下残疾后,才被打发来宫人斜的。

沈桐茳不是没见过打板子,也深知负责廷杖的宫人下手虽狠却有数,几丈下来,总是能将人打的皮开肉绽却不伤筋骨。所以桑榆的腿,必定是被有意打断的。

至于为什么,八成与桑榆的样貌有关。

桑榆生的标致,比苏朝雨都不差,如此美人,放在哪个主子身边不扎眼。若不毁了她,主子们何以心安。

只是那梁芳仪,不是五皇子的生母吗?母亲心狠手辣,五皇子怕也不是善茬。苏朝雨的长姐明年春应该就会与五皇子完婚,只盼五皇子是个怜香惜玉的,否则苏大小姐就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沈桐茳一声叹,这宫里的可怜人太多了,却数宫人斜里的最多。投身在这,沈桐茳自问也算个可怜人,却也是个难得的幸运之人。

捏着那枚铜钱,沈桐茳笑了笑,要说人活着还是能遇到好事的。想想她从前攒下的那些体己钱,眼下也不知揣进了谁的腰包里。好在破财免灾,千金散尽,总有再攒回来的时候。

那么,就从这一枚铜钱开始,她一定要攒一大堆钱。若来日真能熬到出宫,一定要将李姑姑,辛夷和桑榆接出宫去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