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病重
淑妃芳诞和十三皇子的周岁宴总算办完。
宫宴当晚,盛况空前,热闹非凡。可这些热闹并不属于沈桐茳她们这些卑微的女史。
隔着倚秀宫高高的宫墙,隐约能望见天际盛开的璀璨烟火。
苏朝雨说,终有一日,她一定要站在殿阁之上,堂堂正正的去欣赏这些烟花。
沈桐茳打趣说,若要如此,唯有陪君伴驾,当个真主子,以娘娘的身份得享这份尊荣。
闻此,苏朝雨却十分认真的摇头。
“我是家中庶女,生来就只能为奴为婢,不敢痴心妄想能当主子。我只盼着将来能当上宫里女官的第一人,也不枉千辛万苦入宫这一遭。”
听了这话,沈桐茳的笑意渐渐僵在脸上。
第一次,她有些同情苏朝雨。
沈桐茳知道,苏朝雨入宫的机会得来不易,若非她家中幼妹采选前忽染急病,不得应选,这事也落不到苏朝雨身上。
大宅院里的事不比宫里的简单,苏家小姑娘也病的太不是时候了。
无论苏朝雨用了什么法子,她赢了,她顶替幼妹入宫成了女史。这足以说明,她并不甘于认命。
而如今,她却说,她只想一生为奴为婢,甘愿当家族的垫脚石。
沈桐茳有些惘然。
苏朝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甘认命,却又无比屈从于命运的矛盾存在。
……
寿宴过后,一切又回到过去。女史们依旧每日卯时准时起床,早膳之后就去劝勤斋研习功课。
同届的女史甚至连方姑姑在内,都认为沈桐茳会借替三殿下写百寿图的机会平步青云,可想在宫里出头,哪有这么容易。
沈桐茳依旧是那个沈桐茳,老实本分,却比从前更添一份宁静从容。
多日后的一个傍晚,晚膳之后,沈桐茳与苏朝雨结伴往倚秀宫回。老远就见个小太监在宫门处探头探脑,仔细一瞧,可不是小唐吗。
一见沈桐茳,小唐也是亲,笑呵呵的上前招呼。
“姑娘安好,几日不见,姑娘出落的越发好了。”
小唐嘴甜沈桐茳是知道的,那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自己的长相自己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长的多动人,至多几分秀气罢了。
“唐公公惯会打趣人。”
“呦,您这分明是与奴才生分了,不是说好以后唤奴才小唐吗。”
“是,小唐,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小唐一听,笑意更浓,“奴才都说姑娘生了一脸福相,可见不假。姑娘上回写的百寿图很得淑妃娘娘喜欢,若是不假,眼下已经挂在毓秀宫璟瑄殿里了。”
沈桐茳点头,也不觉的怎么。淑妃喜欢是喜欢,却也是看在三皇子的面上才说喜欢,怎会知道那副百寿图是出自她一个小小宫人之手。这种虚荣她可不要,倒不若实实在在赏些好处。
“我们殿下这两日忙,没顾得上这些,奴才便提了姑娘一嘴。您猜殿下说什么?”
“什么?”
“您瞧瞧吧。”小唐说着,赶紧从身后随行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锦盒,缓缓打开来。里面不是别的,正是沈桐茳先前看了眼红的黑釉梅瓶。
三皇子真是神通了,怎么会知道她喜欢这个。
“您看着可好。”小唐依旧打了鸡血似得,精神抖擞。
喜欢是喜欢,可身在宫里,要这么个瓷瓶干什么,一不能吃二不能用,还怕屋里地方小给碰坏了。倒不如换成银子,再赏给她呢。
捧着个瓷瓶,沈桐茳只能强颜欢笑,正预备托小唐给三皇子谢恩,小唐又捧来一个盒子。
“还有这个。”小唐打开盒子,里面林林总总放了七八样点心,样样都诱人可口。
“姑娘来长春馆当差那几天,每回都将点心吃的干净,殿下听说之后,便叫小厨房制了这些,您瞧瞧,还合口味?”
“合,很合。”沈桐茳瞅着那盒子点心,羞的脸通红。谁那么多嘴,连她吃了多少点心都得回。在三皇子眼里,她怕是跟饿鬼投胎差不多了。真是丢人。
可那又如何,比起中看不中用的瓷瓶子,这盒点心更合她的心意。便谢过三皇子的好意,目送小唐离开。
索性小唐不肯要她的赏钱,否则今儿真是丢脸又舍财了。
苏朝雨的意思是将这瓶子摆出来撑撑门面,沈桐茳到无所谓。只是这屋里地方本就不大,放个大瓶子实在碍眼。而且每每看见那个瓶子,沈桐茳就觉的心里郁闷。虽说她是馋了些,可哪个女孩都不愿被人说是吃货啊。
至于那盒子点心,沈桐茳和苏朝雨自然吃不完,便分给杜云珠一些,再就赏给了彩萍和雁飞几个交好的宫女。都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看着大家在一处吃的高兴,安梓纯心里也欢喜。
……
转眼进入了农历六月,本该燥热的天,却突然添了许多水汽。
午后,劝勤斋里死气沉沉的,不单因为连下了三天雨的缘故,也因昨儿夜里,上官凌因病重,被送去了宫人斜。
宫人斜说白了就是宫人冢,所有患了重病的宫人,都会被送去那里。说是静养,其实就是等死。毕竟,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女太监,上头才不会下大本钱给这些人医治呢。
所以宫里人多不爱提及宫人斜,只因谁也不敢保证,哪日就会被送进去,有去无回。
沈桐茳听说,只要宫人斜一冒青烟,便是死人了。死了的宫人不得全尸,全部烧成灰。
运气好的还能回归本家入土为安,运气不好,骨灰撒如一口眢井,便是归宿。
这几天夜里,沈桐茳日日都能梦见上官凌,梦里都是从前的事,上官凌如何耐心的教她刺绣针法的事。
梦中,上官凌的笑容依旧那样生动鲜活,只是现实中,怕是再没机会见到这个人了。
“桐茳姐姐,你从前患过痘疹吗?”
一句话猛的将沈桐茳拉回了现实,她回身望向杜云珠,摇了摇头。
“那可得万事当心了,仔细下一个被送去的就是你。”说话的是裴映汝,瞧她那恶毒的样子,说是诅咒也不过分。
沈桐茳没兴致与她争吵,转过身去,埋头练字。
“积点口德,小心来日下地狱,割舌头。”苏朝雨骂了一句,环顾众人。
苏朝雨是尚宫局出了名的小辣椒,一因出身二因性情,同届的女史多少都有些怕她,自然也包括裴映汝才内。所以方才那并不愉快的谈话,就此止住。
夜里,雁飞来屋里伺候铺床,说是听杜云珠说,上官姑娘送走的时候,她悄悄过去看了一眼,说人虽是用白布盖着抬走的,可还能隐约瞧见身上手上起满了黑紫色的包,那叫一个吓人。
苏朝雨只说渗人不叫雁飞说,沈桐茳这厢却泛起了嘀咕。
在现世,水痘已经算不得是大病,医院挂水差不多一周就能治好。如上官凌这样严重的实在少见,却也不是没有,大多是没在意,延误了治疗才会如此危重。
水痘虽然有潜伏期,可起病较急,应该很容易察觉不对劲儿,何以耽误到病入膏肓才确诊。
即便上官凌病糊涂了,那与她同屋的杜云珠呢,她也半分没有察觉。
沈桐茳心里存了个疑影,等来日得了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杜云珠。
赶上休沐,沈桐茳与苏朝雨闲来无事,在廊上纳凉。
前几日几场大雨似乎将夏日的水汽都耗尽了,这几日出奇的热,热的人呼吸都觉着困难。
才喝了一碗酸梅汤解了解暑气,一会儿又觉的热了,沈桐茳恨不得抱个大冰块不撒手,可在古代,冰这种东西与她而言是多么的奢侈。
终于,她对热成了狗这句形容,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桐茳姐姐,你来。”沈桐茳正靠在廊柱边发怔,循声望去,见杜云珠老远与她挥手。
沈桐茳乏力的抬手,与她挥了挥,招呼她过来,不想杜云珠却没动,又使劲的与沈桐茳挥手,瞧意思,是叫她过去。
苏朝雨也嫌天太热,才进屋说要猫上一觉,她正无聊,赶巧杜云珠就来了。
尽管沈桐茳是一步都懒得挪动,却还是打起精神,走过去。
“怎么也不来屋里坐。”沈桐茳本想挽着杜云珠去廊边坐下,不想杜云珠却直接塞了个香囊到她手上。
“听说姐姐从前未得过痘疹,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便赶着为姐姐制了个香囊,又托人配了驱散病疫的香方,姐姐贴身带着,可保平安。”
杜云珠能有这份心思,沈桐茳自是感动。可心里却有些愧疚,其实当日杜云珠问她有无生过痘时,她是下意识的摇头。
在现世,她的确没得过水痘不假,可这身体的旧主,究竟得没得过,她还真说不准。到劳烦杜云珠费心惦记着,给准备了这些。
“你有心了。”沈桐茳自知嘴笨,不大会说感谢的话。
“我不是说过,我只把桐茳姐姐当是我亲姐姐,小小香囊而已,又算的了什么。”
沈桐茳笑笑,轻轻握了握杜云珠的手。
“姐姐记着,这香囊的事千万不要与苏姐姐说,为了上回珠链的事,苏姐姐可是恼了我好几天,若叫她知道,我只给姐姐送香囊,又要记我的仇了。”
沈桐茳点头,却有些无奈,究竟怎样才能叫杜云珠明白,苏朝雨压根不是个小气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