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绝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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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谈心

春末夏初,正是醉人的时节。草长莺飞,花开繁茂,万物皆透着生的希望。苏府之中皆是江湖中人,多出身于草野,本就喜欢与草木为友,因此府内草木甚密。又加之苏天佑宠爱女儿,弄的苏府之中这花儿啊、朵儿的亦是繁盛娇艳。江湖不比宫廷,对花的种植全然没个讲究,哪个花开得盛、开的美,便种哪一种。一眼望去,各个种类的话交错种着,倒也不失野趣。有了花儿,便少不了蜜蜂蝴蝶,她们翩跹于花朵之间,任谁见了,也会暂时忘了心中的愁苦,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宁静的微笑。

然而,如此醉人之景,在烦闷的人眼里,也不过只是徒增焦躁罢了。此时的文蔓蔓,便只觉着春蝉扰的人不得午休。她皱着眉,摇着小扇,心中甚是愁闷。

“姑娘……”碧云道。

“不是告诉你,他再来找我就说我睡了吗?”文蔓蔓道。自今日清早到现在,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但是在风云皓一次又一次上门求见的过程中,她反倒越来越没了眼泪,只是这心中,越来越烦闷,竟不如早间哭出来时好受了。

“不是风公子,是颜公子来了。”

“颜五哥?让他进来罢,我也正好有事要与他商量。”说罢,文蔓蔓忙简单梳理了一下,等着颜文清进来。

“我最近当真是不顺啊!几次三番差点儿被人杀了不成,还要吃结拜妹子的闭门羹,苦啊苦啊!”

文蔓蔓先打发碧云出了门,并吩咐她不要让外人进来。然后才对颜文清笑道:“我如何敢叫颜五哥吃闭门羹来?这不一听说是颜五哥,我马上便要碧云开门了嘛!颜五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当然能啊!只是谁不知道颜五哥是个大忙人啊!若没有什么事,如何会有时间到我这里来呢?”

“你也少来给我戴高帽,我今日的来意你必然知道。风老弟的病,因为你这丫头,又加重了几分。可不带你这样的,我治着他的病,你这当妹子的,怎的还总想拆我的台,让他病的更厉害呢!”

文蔓蔓听颜文清这么一说,竟哭了起来,道:“没颜五哥这样的才对,哪有做哥哥的不向着自己妹妹,胳膊肘往外拐的?”

“我都听说了,是你误会他了。你说那他的师妹刚刚丧夫,去找他哭诉,他又能如何?将她赶出去吗?你若真的倾心于他,便应该知道他这良善的人性。你我又都知晓刘晓晓并非善类,她为了得到风老弟,见你冲进去,还不把握时机,赶快抱紧风老弟,让你误会吗?”

“后面这些也是他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这个笨蛋还以为是你冲进去后,把她师妹吓着了呢!”

文蔓蔓轻笑:“既是如此,颜五哥又何必再为他说话?我虽倾心于他,却如何能因此便轻贱了自己?”

“你应知道,风老弟对你是有情意的。”

“情意?呵呵~我自是知道,只是这情意虽重,或许都可互交性命,却抵不过他师妹的温柔乡,这样的情意,我要来又有何用?倘若我倒在他门前痛哭之时,他哪怕只是出声安抚我一句,我都不会这般决绝。”

“那是因……”

“好了颜五哥,你若是来当说客的,就不必再说什么别的了。”

颜文清道:“你二人又何必这般相互折磨?”

文蔓蔓苦笑:“向来是他折磨我,我又何时有能耐折磨他来?有一事,我本该早就说与颜五哥知道,只是怕你受牵连,所以一直没说,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

“何事?”

“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

文蔓蔓苦笑道:“怕是听我说完我的身世,颜五哥便不觉得风云皓对我有情意了。”

颜文清不语。

文蔓蔓说道:“与多数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一样,‘文蔓蔓’也不过是我混迹江湖的一个假名字罢了。我的真名其实是,宇文迟儿。”

“宇文迟儿?你是鬼斧神匠宇文加洛的女儿?”

“不错。爹爹被杀害之时,我还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爹爹时常对我说,他平生虽好钻研机关之术,但他必不会为朝廷效力。江湖虽险恶,但他终究有江湖的规矩。宇文家世代做这一行,能长盛不衰,除了精妙的设计之外,便是这不倒的信誉招牌,凡经我宇文家之手的机关暗道,无论精巧还是拙劣,必不会向第三个人透露任何机关暗道细节。既有这般江湖威望,制作再多机关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但朝廷的人却不会遵照江湖规矩办事,为保守暗道秘密,他们杀人放火,又有何事做不出来?好几代与原本宇文家并立于江湖的大家族,皆因为朝廷效力而死于非命,家道没落。因此,表面上,爹爹虽也为朝廷出力,看似并无异常,但却总是推脱,从不触及设计朝廷要道的内核。

爹爹一直小心翼翼,却被江湖人士出卖,此人说是为自己的私宅设计,实则是为了朝廷内斗之用。设计图纸既出,爹爹在京城监工之时,便知道上当了。果然,完工之后,江湖上便起了谣言,说爹爹因泄露往年某个主家的机关,害得那家满门被屠。江湖一片惶恐,毕竟那时各个帮派的机关暗道,少说有半数都是爹爹参与设计的。不过半月,爹爹便被全江湖通缉。有为保全自家暗道,想杀爹爹而后快的,有想得到爹爹、套问出仇人家中暗道秘密的。一时间,爹爹成了江湖上的众矢之的。

爹爹只有带着我娘和我在君子崖的家中避难。虽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意,但我们在君子崖的家,却也是防御敌人攻击的最好的避难所。可爹爹知道,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全江湖通缉,朝廷又在暗处,伺机暗下杀手,爹爹已然知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他一边改良家中的机关,一边四处联络,想要找到风尘医仙风尘逸的下落,将我托付于他。

记得找到风尘逸的下落之时,爹爹曾高兴地大笑,他说:‘却也亏着有这些人通缉我,弄得天下尽知我宇文加洛落难,竟闹到云游在外的风尘医仙都知道了,还主动找到我。不然,我又如何护得我这宝贝女儿周全?’”说到这里,宇文迟儿竟泣不成声。

颜文清在一旁听着,念及父女情深,竟也流下泪来。

宇文迟儿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下情绪,接着道:“我那时虽小,但爹爹知道,若留下线索,我必定会去报仇。而在爹爹看来,对手太强大了,我定然不是对手。因此,他连半点为他报仇的线索也不曾为我留下,更是毁了他毕生钻研的设计机关要道的秘诀,让我无法报仇。”

“也许你爹爹只是想让你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宇文迟儿道:“当时若我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或许报仇之心还不强。但我亲眼目睹了爹爹从一个又江湖威望的鬼斧神将,到被人冤枉四处逃命,到最后被江湖唾弃、死于非命,又如何能没有报仇之心?爹爹一心钻研机关要道,一向与人无争,我宇文氏一族向来讲求信誉,却因被诬陷不守信誉而几近灭族。此仇不报,我如何能称作宇文氏后人,又如何在人世立足?”

颜文清苦笑,道:“复仇之心,本就起于心中执念深重,我自己也深陷其中,却又来劝你,当真是荒唐!我理应全力助你才对。不只是因你我的结拜之义,更因你我二人实在是同道中人。”

“颜五哥,许多事情说的容易,找起来又岂非易事?我只知陷害爹爹的是江湖上的一个大门派的首脑。得知爹爹到了京中,江湖上几乎各大门派都曾让爹爹设计过他们在京城据点的机关暗道,根本不知是哪一门派干的。我去过江派,知道江派与皇家来往甚密,刘府一聚知道了刘义峰是七皇子苏合的幕臣,现如今又听刘晓晓说爹爹的死与苏家也有关联。看来江湖诸大门派皆与皇族有牵扯,这党争持续了也有十数年了,朝廷内部党派之间分分合合,十几年前朝堂的状况已然分辨不出了。此情此景,若要找寻,谈何容易?”

颜文清道:“以江湖为切入口确实难了些,但若以朝堂为切入,却简单多了。这十几年来虽党争激烈,朝廷各部之间因党争之故也确实数次分分合合。但是以近些年的局势观之,党争也无非是各股势力围绕太子牧仁与七皇子苏合的恩宠而此消彼长罢了。而你入得皇家府邸后,可仔细探究哪个府邸与江湖哪个门派的府邸以暗道相连。从京城一地划定范围,总比你在茫茫江湖大海捞针强上万倍。进入朝廷内部才是报仇的正途,你如何会舍近而求远呢?”

“爹爹可能早就与风老头,哦,不,是风前辈有约定,因此,刚刚跟随风前辈的那几年,他将我看管的极严,我本是孩子,涉世不深,又如何逃得出他的监管?后来我渐渐长大,又毕竟是女儿身子,他再监管我时自有诸多不便,然而虽是如此,我也逃了这许多年才逃了出来。可能风前辈也看出我报仇之心太盛,因此自我出山之后,便不再看管我了。可我出来已是这般年纪了,琴棋书画样样拿不出手,又并无机会认识一些大家,无法经苦练而短时大成。京城的那些王公贵胄,我根本无从近身。若要以丫鬟身份近身皇家内院,怕是这辈子也熬不到有头脸的娘娘们身边。不瞒颜五哥说,我连乔装男子,进入京城做武师的法子都想过了。但我若说师出风尘医仙,又有谁能轻信?既无师无门,便是来历不明。如今京城夺嫡之争正盛,又如何会用一个来历不明之人?我如何不知应从朝廷着手?但那于我却偏偏是个下下策。我初涉江湖,本想在君子崖家中祭奠爹爹和娘,偏偏遇上苏刚的镖队在君子崖落难,我顺手搭救,却意外地在江湖上有了些名气。更成了苏府的恩人。我本也犹疑,因此在苏府不告而别,伺机另谋打进京城贵胄府邸的方法,但那又谈何容易?我在君子崖上思考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到苏府,借苏府来探听爹爹的死因。”

“你刚刚提到苏府也与皇家有关,是从哪里得知的?”

“一开始我就怀疑苏府,我也曾和颜五哥提起过的。”

颜文清点头,道:“没错,你曾说过,苏府太正常了,反倒不正常。”

宇文迟儿道:“正是。偌大的苏府连个密道也没有,如何说得过去?不过这也只能是一种直觉罢了。后来从江派得知了颜五哥那个玉佩的事以后,对苏家可说是半点怀疑也不生了。但是,今早,却听刘姑娘说起,她曾在她父亲那里听说,苏家曾因爹爹的死获益。”

颜文清看着宇文迟儿,道:“她的话可信吗?”

“刚听到之时我也不信,可一深思,便觉得她的话还是可信的。首先,她这个谎言太容易拆穿了,我身在苏府,若有心询问,旁敲侧击,定能发现她是否说谎。再者,你可还记得苏天佑曾经要将柔儿许配与你?说了颜五哥不要生气,若论江湖地位,柔儿身边的男子哪个不强过你?更何况你还在君子崖自称是自幼无父无母,在狼堆里过活,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为何这么着急地将女儿许配与你,还亲自说媒?难不成只凭借你精湛的医术?或许他早就从这玉佩的样式上看出了你的身份,误以为你是一位皇子。当今皇上虽子嗣众多,但却与历代不同,垂涎帝位的不过牧仁与苏合二人,其余皇子皆不参与党争,潇洒自在。因此无论中远镖局跟随的是哪一党,若能将女儿嫁与其他哪一位皇子,也是一生享不尽的清福。而这也恰恰能解释苏府之中没有密道一事。因为这苏府,根本就不是中远镖局的大本营,真正的苏府,应该是在离此不到二十里的京中。”

颜文清轻笑,道:“我原以为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遗世独立,却不想江湖之水也这般深不见底。我本想以玉佩来认识认识与朝廷有牵连的江湖人士,却不想江湖各派竟多数都与皇家有着关联。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是没有,不过这苏府是呆不下去了。刘晓晓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她定然会找机会向诸人透露。众人本就疑惑风尘医仙为何会收我为弟子,若知道了我是宇文家后人,定然疑窦全解,深信不疑。这本是事实,不容我分辩。我若留在此处,不仅性命难保,恐怕也会连累颜五哥。趁着这几日刘晓晓为刘安准备后事之时,我还是走为上策。颜五哥也可对众人说,全然不知我的身世,也是被我骗了便好。但具体我要去哪……”

“你不要自己乱跑了,我助你去京中。”

宇文迟儿一脸吃惊,道:“颜五哥有办法将我送入京中?”

颜文清笑道:“你若知那玉佩本为皇子佩戴之物,便应该知道,我虽同你说过我并非皇子,但我却也有些皇家人脉。”

“颜五哥可以把我送到哪儿?”

“你想去哪儿?”

“如今京中局势甚乱,各派为党争已是闹成一团。我加入任意一方都会有所片面,自不如找个在党争中能独善其身、又有一定势力,受这双方敬重的好去处,这样一来,两方的府邸都可一进,双方的消息都能探听。只是眼前这局势,信臣精卒皆不受重用。若在军中,倒可投奔伊将军一门。可偏偏这几年战事要紧,伊将军举家出征不在京中。我确实想不出投奔谁好。”

颜文清笑道:“你开口当真不小,我只说助你去京中,你开口就想要我送你到伊大将军府中。在你眼中,我竟有这般通天的本领?”

宇文迟儿吐了吐舌头,笑道:“颜五哥连皇子的玉佩都能拿来佩戴,如何没有通天的本领了?”

颜文清摇头,笑道:“你当真聪明!不过你也说了,伊大将军现下府中无人,去了也是无益。依我之见,你去长乐公主府可好?”

“长乐公主府?可是那个15岁便跟着伊大将军一家征战沙场、战功赫赫,17岁时皇帝便为她修建了公主府、虽未成亲,便可与皇子一般立府的长乐公主?”

“天下虽大,但哪里还有第二个长乐公主?”

“怎的这次出征长乐公主竟没有同伊将军同去?”

“你虽对朝廷局势有所了解,但军中之事,看来你未曾关心。长乐公主自幼便与伊将军长子订了亲,公主是洒脱之人,对治军又颇有心得,15岁便混入军中。原本是瞒着皇上,却不想立下战功,回到宫中,本以为会被严惩,谁知皇上竟大加夸赞今后各个大小战役也准她参战。众人都道她女中豪杰,可她却也有着女儿心思。她上阵杀敌也有想与将来的夫婿伊少将军多多见面之意。可一年多前,在一场战役之中,伊少将军战死沙场。长乐公主因此回京,此后一年不曾参战,只在京中修养。”

“伊将军战功赫赫,却不想年近花甲还要忍着丧子之痛在战场厮杀,当真令人敬佩。”

颜文清饱含热泪,道:“是啊!长子战死,次子下落不明,如何不让人痛心!”

“如此一说,颜五哥有法子送我进长乐公主府了?”

颜文清擦了擦眼泪,道:“你拿着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入府,相信没有人敢不向内通报,我再写一封信,你叫通报之人带与长乐公主便可。长乐公主自少将军死后,定是心神不定,忧思必然成疾。你医术承自风老前辈,虽比不得我,却远胜宫廷太医,可以医女身份入府。你可自称与公主在军中相识,知她已种心结,必患心病,因此特来探望相救。加之公主为你圆谎,他人定不会疑心。”

宇文迟儿起身向颜文清行了一礼,道:“迟儿在此先谢过颜五哥了,今后颜五哥若是有什么用得着迟儿的,迟儿定倾尽全力相助。”

颜文清摆摆手,笑道:“你我本是结拜兄妹,本应相互帮衬,又何谈‘帮’字呢?我这就回房写信去,你今晚便走,刘晓晓非等闲之辈,迟恐有变。不过最后我还想问你一句,听你说了这么多,与风老弟对你的情意有何关系?”

“不知他从何处探听到我身世的,在刘府中,他也曾向我明示。我这次回到苏府之后,刘晓晓竟拿我身世来挑衅于我。而颜五哥认为,那刘晓晓是如何知道我身世的?”

颜文清低眉深思,似有不信。忽听宇文迟儿问道:“我此番入京,颜五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朝中局势多变,忍心难测,你定要多方小心才是。至于帮忙,那为兄便请你,无论何时,务必要护得长乐公主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