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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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意外的收获(1)

伊凡·费道洛维奇·叶潘钦将军站在自己的书房中央,十分好奇地看着走进来的公爵,甚至还向前走了两步。公爵走到他跟前,作了自我介绍。

“好,”将军答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急于要办的事,我的目的不过是跟您见见面,认识认识。我并不想来打扰您,因为我不知道您何时会客,也不知道您的其他安排……但是,我刚下火车……从瑞士来……”

将军本想微微一笑,但是想了想,欲笑又止。后来又想了想,先是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把客人打量了一遍,接着又指着椅子匆匆给他让座,他本人则稍稍斜过身子,先坐了下来,然后又不耐烦地向公爵转过身去,等候他有什么话要说。加纳则站在书房一角的书桌旁整理文件。

“一般说,我用来跟人家见见面,认识认识的时间是不多的,”将军说,“但是,因为您此来当然另有目的,那么……”

“我早料到了,”公爵打断他的话道,“您一定会认为,我这次来访具有某种特殊的目的。但是,我向上帝起誓,除了有幸认识一下阁下外,我毫无个人目的。”

“当然,我也感到十分荣幸,但是人生在世,毕竟不会全是消闲解闷,有时候,您知道,也难免有些事情……话又说回来,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点……”

“没有相同的地方,这是无可争议的。因为,即使我是梅什金公爵,尊夫人又与我同族,这自然也算不上什么亲戚,对此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前来拜访的理由也仅在于此。我离开俄国差不多四年多了吧,我是怎么出国的,我几乎精神失常。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就更不用说了。我需要找些好人来帮帮我的忙,甚至还有件事,但是我不知道向谁请教。还在柏林的时候,我就想:‘既然差不多是亲戚,那就从他们开始吧,也许我们会彼此有用的,他们对我有用,我对他们也有用……如果他们是好人的话。’可是我听说,你们都是好人。”

“非常感谢,”将军很惊奇,“请问,您现在打算住在哪里啊?”

“我还没有住的地方。”

“这么说,您一下火车就到我这来了?还……带着行李?”

“我的行李就是一小包换洗衣服,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了,我总是随身带着它。即使到晚上,住旅馆也来得及。”

“那么说,您还打算住旅馆?”

“噢,是的,那当然。”

“听您的口气,我还以为您是直接来投靠我们的呢。”

“这也是可能的,但是,除非您邀请我。不过说实话,即使您邀请我,我也不会住下来,并不是因为什么,就这样……天生这性格。”

“嗯,这么说,偏巧我没有邀请您,也不想邀请您。还有件事,公爵,请允许我把丑话说在头里:因为我刚才已经交代清楚了,关于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请您不要提,这是不可能的……虽然,自然喽,我感到不胜荣幸……因此……”

“因此,就该站起身来告辞?”公爵微微欠起身子,虽然他的处境显然很窘,但他似乎还是愉快地开怀大笑起来,“瞧,将军,我敢向上帝起誓,虽然我对这里的风俗实际上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可是我早就料到,我们的事一定会发生现在这样的结局的。没什么,也许,这样倒好……过去,不是也没给我回信嘛……好吧,打搅了,请多包涵。”

这一刻,公爵的目光十分和蔼可亲,他的微笑也毫无半点隐蔽的不快,这倒使将军颇感意外,他突然站住,忽然换了副眼光,看了看自己的客人,他的眼神的整个变化全发生在一刹那。

“听我说,公爵,”他几乎完全换了一副腔调说道,“要知道,你我素昧平生,不过,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也许想见见自己的本家……如果您愿意,而且又有时间的话,请稍候。”

“噢,我有的是时间,我的时间完全归我自己支配,于是公爵立刻把自己那顶软软的圆檐礼帽放回桌子上。不瞒您说,我早就估计到,也许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会记起来,我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刚才,我在外边等候的时候,贵府的仆人也曾怀疑过,我这次到府上是来告穷的;我看出了这一点,府上对此大概有严厉的训令;但是,说真格的,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真的,我只是为了跟大家聚聚。我只是有点担心,我打扰你们了,为此心里很不安。”

“原来真的只是这样啊,”将军带着很轻松愉悦的微笑说,“公爵,如果您真的和您给我的感觉一样,那么我想,我也许特别愿意和您认识。但是有一点您要原谅,您也要知道,因为我不是一个闲着的人,我每天都徘徊在批阅、签署什么文件,接着要去见公爵大人,然后去办公事之间,所以,虽然我也愿意去认识更多的人……尤其是好人,也就是您……但是……其实说实话,我真的是现在才信您,您有很好的教养,很好的家教……公爵,您现在有多大了?”

“二十六岁。”

“嘿,您看起来年轻多啦。”

“是啊,大家都说我的脸长得比较年轻,至于我,也不会影响您的生活的,我会懂得,也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因为我这个人本身也不喜欢影响到别人……还有一点我认为,从我们的外表等方面看,我们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所以,我们也应该没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是,您知道吗?我有时自己也不相信,我下面说的这种想法。有时候人们常常凭着自己的感觉认为是这样的,在表面上也看不到相似的地方,但是实际上了解会有很多……这也是由人们的性格所决定的吧,所以人们在见一面后就彼此分出个高低,在脑子形成概念,便找不到一样的地方了……只不过现在,我可能已经让将军感觉到反感了吧?您似乎……”

“我有两个问题想问您:您现在总该有些钱财之类的吧?还有一点是,您回国后想从事什么样的事业啊?请您原谅我如此鲁莽地问……”

“哪里的话,对于您提出的问题我表示理解和尊重。现在为止我没有一点财产,暂时也没有什么工作,但是早晚都会有的。现在我所用的钱都是施涅台尔给我的,他是我的教授,在瑞士时我的学习和治病都是他帮助我的,他所给我的正好是我回来的路费,所以,可以说,我现在手里还剩下几个戈比。我也确实有一件事情做,但我需要意见和注意,事情是……”

“那您现在能告诉我,您准备靠什么生活,您现在有什么打算吗?”将军打断了公爵的话。

“就是随便干点什么都行。”

“哦,您还真是个哲学家。但是……您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和天赋吗?就算是只能混口饭的本事也行。请原谅我又……”

“哦,没关系的。我想,没有,我想我既没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天赋。甚至我什么都没有,因为我得的这个怪病,从没有受到过正规的教育。要说能否混口饭,那么我认为……”

将军再一次打断他的话,接着又开始询问,公爵就又一次地把自己说过好多遍的事情讲了一遍。原来将军知道已经过世的帕夫利谢夫,而且两个人还认识。公爵自己也无法解释帕夫利谢夫这么关注他的学业。或许,就只不过是靠他去世的父亲的旧交情而已,公爵父母亲去世时他还是个小孩子,一直生活在农村,因为他的病适宜在农村呼吸新鲜的空气,帕夫利谢夫就把他交给几个年老的女地主照顾,都是帕夫利谢夫的亲戚,然后开始为他请来女教师在家里教他知识,后来又改为男教师。虽然公爵什么都记得,但是他也说了,他所做的解释几乎没有令人满意的时候,因为有些事情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的那个怪病,经常会发作,这个病也几乎把这个小伙子变成了白痴(公爵说的两个字就是“白痴”)。后来,帕夫利谢夫在柏林见了施耐德教授。这个瑞士的医生专治公爵的这种怪病,还有一个比较完善的医疗机关在瑞士瓦利斯州。他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治疗,比如:用冷水和体操。这样又可以治疗痴呆,也可以治疗癫痫,在治疗的同时,他还对病人展开简单的教育,非常注重他们在精神上的情况。其实在五年前的时候帕夫利谢夫就让公爵去瑞士找他,然后在两年前自己就去世了,帕夫利谢夫去世得很突然,也没有做出很细致的安排。施涅台尔把公爵留在身边,医治了大约两年。尽管他没有把公爵的病治好,但是的确给公爵提供了许多帮助,只是最后,也是因为公爵自己的想法,然后又有一个新的状况,于是才让公爵回到俄罗斯的。

将军感觉到很好奇。

“您现在在俄罗斯一点亲人也没有吗?一个也没有吗?”他问。

“嗯,至少现在一个也没有。不过我希望……再者说,我也曾收到一封信……”

“但是,”将军没有继续听有关信的事便打断说,“至少您总该学过什么吧?那您的病不阻碍您做什么吧?例如说,就在什么机关做点简单的事?”

“嗯,应该是不阻碍的,您说到工作,我现在很希望有点事情做,因为我现在也想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我在瑞士的四年里虽然不怎么正规,但是我却没有停止过学习,而是根据教授很特别的一套体系采取的方式,在这个时候我也看了不少的俄文书。”

“俄文书?那照您这么说,您是识字的,那您可以正确地书写文字吗?”

“嗯,这个是完全可以的,我相信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太好了,那您的字体怎么样?好看吗?”

“我的字写得很好看,我也相信我在写字这方面很有能力,简直就可以和书法家相媲美。请给我纸笔,我现在就写写字给您看看。”公爵很热情地说。

“那您请这边来,我想这个是很有必要的……我特别欣赏您这种热情的做人态度,真的,公爵,您看起来特别可爱。”

“天啊,您这儿的书写用具这么好,这么多的铅笔和鹅毛笔,而且这个厚纸质量还这么优质……这个书房是多么好啊!我知道您墙上的这张风景画,这个是瑞士的风景。我想这张画应该是画家写生时所画的,我还相信我见过这画的地方,这应该是在乌里州……”

“您说的很有可能,虽然这画是我在这里买的。加纳,请给公爵拿张纸。这是鹅毛笔和纸,请到这张小桌边来。”然后将军又转过来问加纳,“这个是什么。”然后他把一张大尺寸的照片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并给了将军,“啊,这是塔拉娅·费利波夫娜!这个真的是她亲自给您的吗?是亲自吗?”他特别开心,而且特别开心地问加纳。

“刚才是我去庆贺她时给我的,我也早就请求她了。但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她对我的一种暗示呢,因为我什么都没拿就去了,在这样特别的日子却没有什么礼物。”加纳一边补充说着,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

“您这就说错了,”将军特别有把握地把他的话打断了,“这个是真的,您的这个想法很奇怪!她不会暗示您的……而且以我的了解她也不是贪图钱财的人。再说了,那您得送什么东西给她呢?这照片可是得在几千卢布以上啊!难道您也送照片回赠吗?对了,我就是问一下,她还没有要过您的照片吗?”

“嗯,她还真没有要过,或许永远也不会要了。伊凡·费道洛维奇将军,您应该记得今晚上有晚会吧?您可是他特别邀请的宾客。”

“晚会,我当然记得啊,而且这不用说我是一定会去的。这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嗯……您知道吗?好吧,加纳,我就和您说实话吧,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她已经答应我和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在今天晚上,她也会作出最后的决定,同意还是不同意!”

加纳听了之后特别着急,甚至脸都变得发白了。“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他不太相信地问着,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她在之前就说过这话,是我俩逼她讲出来的,但是请求我俩在事前不能告诉您。”

加纳被将军仔细地打量着,但是他那窘迫的神态很明显不被将军所喜欢。

“伊凡·费道洛维奇将军,您应该知道的吧,”加纳有点忐忑地说,“在今晚她作出决定之前,她给了我充分抉择的自由,就算她作完了决定,我还是有我发言的权利……”

“或许……或许……您……”突然间,将军变得惊恐万分。

“我并不想做什么事情。”

“算了吧,说实话,您想把我们怎么样?”

“我真的没有拒绝她。或许可能,是我表达得不清楚……”

“您没有拒绝!”将军几近烦躁地说,他甚至不想隐藏起自己的这种烦躁。“兄弟,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您拒绝不拒绝了,而应该是您非常愿意和愉悦地无条件地接受她所作出的决定……您现在家里状况怎么样了?”

“这关我家里什么事啊?我家里怎么啦?我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我决定的。只是我的父亲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做愚蠢的事情,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已经变了个人。在家里我也不怎么和他讲话,但是我必须把他管得严严的,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我一定会把他赶出家门。母亲有时候也总哭哭闹闹的,妹妹也总是发小姐脾气,但是最后我也直接告诉他们了,我的命运是靠我自己主宰的,在家里的事他们也得听我的决定……至少这些我已经当着我母亲的面对我的家人都说明白了。”

“但是,兄弟,我现在还是不明白,”将军满怀心事地耸起肩,并稍稍伸开他的双手说,“还记得尼纳·亚历山大洛夫纳不久前什么时候来过吗?那时候她连声哀叹。我问道:‘您这是发生什么事啦?’在他们眼里觉得这似乎是对名誉有影响的。但我想知道,这里什么会损害名誉呢?难熬还会来指责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吗?会到处说她的不是吗?还是说因为她以前和托茨基在一起?但是这个也没有什么说的啊,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特别是在特定的场合更是这样!她当时就说:‘还不是因为您不允许她到您的女儿那儿去吗?’唉!看她,尼纳·亚历山大洛夫纳呀!您怎么这点也看不出来,怎么这点也不懂呢……”

“那是因为自己的位置在哪儿呢?”加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提示将军说,“我想她心里是懂得的。您千万别生气啊,但是我当时也把她骂了一顿,告诉他别总管别人的事情,现在我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可是暴风雨却要来临了。如果今天一定要作出决定的话,那么,一切都会明白的。”

公爵坐在小桌那儿书写自己的书法,在不经意间听到了将军的所有谈话。他书写完之后走到将军面前,把自己写好了的纸拿给将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