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冒险者传说之追猎者(1)
一 女猎手
天色将暮，镇子上匆匆往往的行人们逐渐稀少下来。
街边“红牛”小酒馆，却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嘈杂的音乐，粗俗的笑话，以及肆无忌惮的大声调笑，都说明这处酒馆绝非正经人应该来的地方。
——确实如此，这只是一处不大的村镇，村子周围散落分布着百来户人家，都是些农民。光凭当地人本身是肯定支撑不了这么一家高消费酒馆的。实际上，坐在酒馆里的没几个是本地人，大多数酒客相貌粗俗，满脸横肉，背后腰间或背或挂，大都挎着家伙。
这些并不是军人，但王国律法允许他们携带武器。他们整日间在刀头上混饭吃，提着脑袋干买卖，他们接受各种各样的委托雇佣，依靠佣金谋生。
在阿兰贝尔王国，这些人被称作“冒险者”。
僻处小镇的“红牛”酒馆之所以能吸引到那么多冒险者前来，就是因为这家酒馆还兼营了仕事屋行当：酒馆老板定期把客人的悬赏委托张贴到墙壁上，有愿意接受的人就在老板这里登记，领取定金。待完成以后，再到这里来交付，拿走剩下的赏钱。
应该说这位老板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支付赏金的时候从不拖泥带水——因为这些钱大部分都会很快回到他手里。冒险者们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爽快。反正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在，拼死拼活换来的钱，转手就大把花在了酒和女人身上，当然，还有赌博。
所以说，把酒馆和仕事屋合二为一，实在是个非常天才的创意——大多数赏金往往还没出门就又回到了主人的钱箱，冒险者们从不吝啬。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此时此刻，胖乎乎的店老板就正在用颇为肉痛的目光注视着吧台前一个青年人，一枚一枚仔细数着刚刚付给他的金属货币——是金币！
不过这年轻人从来不在酒馆里面乱花钱，每次拿了赏金都会很快离开。所以店主人才会感到惋惜——这回那些黄灿灿的小天使真要跟他告别了。
黄澄澄的金子着实吸引来不少贪婪目光，但也没什么人敢打坏主意。这倒不是说本地治安多么良好，抑或这些人的素质有多高——其实干这一行的颇多人渣，偷鸡摸狗乃至于杀人越货都是常事。不过，既然能够拿到这么丰厚的赏金，就已经充分说明此人的能力。做冒险者这一行的，眼力都不错，知道什么风险不该冒——当然，看一看，过过眼瘾那是没问题的。
“……二……四……六……好家伙，足足十五个金币啊，这小子赚大发了！”
旁边某个络腮胡子数得比那年轻人自己还要用心，人家还没数完呢，他倒先算清楚了。而他的同伴眼光则更加犀利：
“这些是后续赏金，按惯例前面还有四分之一的定金，总共二十个金币的报酬，是团队委托！只有团队任务才可能有这么高的报酬。”
络腮胡旁边，一个身穿皮甲的光头汉子脸上除了羡慕，还更多几分钦佩。
“以前看他总独来独往，不象是佣兵团长，一个人能单独做掉团队任务，那要多高明的本事才行？”
“不会吧，看他年纪也不大。如果单人能做，雇主怎么也不会发布团体委托啊……也许只是运气好，碰上个轻松钱又多的差事？”
络腮胡子的怀疑很合理，这年头冒险者那么多，雇主又不是傻子。单人委托，一般行情也就三五十个银币，报酬若超过一个金币以上，那多半是相当麻烦的事情了。若达到两三个金币的报酬，那十有八九是需要两三个同伴合力去做的——虽然那也被称为单人委托。
只有那些特别困难，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完整的任务，雇主才不得不发布团队委托，让佣兵团去做。佣兵团收钱当然要考虑到集体分配的因素，一次十几二十几个金币也就顺理成章了。
莫非是哪个败家子糊里糊涂，把普通任务当作团队委托，又偏巧让这小子碰上了？怀着满腔好奇心，光头皮甲汉待那青年人把金币收入鹿皮袋，像以前一样掉头准备离开时，带着笑脸举杯招呼了一声：
“嗨，这位朋友，能请你喝一杯么？”
年轻人抬头朝这里看过来，脸上充满怀疑和警惕的神色——这也难怪，随便换个谁，身上携带大把金币的时候却忽然遭到陌生人热情相邀，恐怕都会感到紧张的。
而这边两条汉子看清楚对方面容时，也都感到些发晕——虽然没化妆，虽然发型和衣着都很中性化，但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个女人！
光头汉子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自嘲一笑，刚要打消念头，却见那年轻女子竟然真朝他们走过来。他们这桌本来就靠吧台很近，待光头汉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坐到他们面前了。
这下光头汉子反而有些尴尬，但既然人都坐下了，总要自我介绍下。勉强笑了笑，他朝对方伸出手去：
“你好，俺的名字叫做卡尔，光头卡尔——朋友们都这么叫俺。”
“格雷，捕兽者格雷，我和卡尔是好兄弟。”
旁边那络腮胡子也迫不及待作出自我介绍，年轻女子点点头，并没有伸手和他们相握，但也总算作出回应：
“艾维尔，猎手。”
腰间皮带上挂着一口短匕首，身后鹿皮背囊里插着一张短弓以及十来支箭，确实是一身猎人装扮。不过，当卡尔与格雷听到对方自我介绍为“猎手”时，两人的眼睛不觉都眯了一下。
猎人有两种，一种以捕猎动物为主，贩卖肉类，毛皮，以及动物幼崽之类，这是最普通的猎人，其中也有高手能捕猎魔兽，那价值就高得多了。特别是如果能抓到活的魔兽幼崽，卖给豪富人家做宠物，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一类纯粹的猎人，往往被称为“猎师”。
而另一种猎人，则专门捕猎同类。那些人群中的两脚兽，恶贯满盈的犯罪者……王国政府力不能及之处，就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加以弥补。他们依靠赏金维生，对外则自称“猎手”。其实，完整的称呼，应该是“赏金猎手”。
眼前这位名叫艾维尔的年轻女子，竟然也是赏金猎手中一员，实在令人颇感意外。赏金猎手是个非常危险的职业，人可不比野兽，杀过就算的。追击时九死一生也就罢了，平日里也要时刻防备着来自黑暗世界的报复，要求时刻保持警惕心，压力极大。故此大多数赏金猎手都是团体行动，组成佣兵团安全性就增加了许多。偶尔极少数独来独往的，无一不是经验丰富，武技高超之辈。而眼前这位身材单薄，年纪好像都没超过二十，更主要她还是个女人！怎么看，也不象是能独力应付各种恶势力的样子。
对视一眼，卡尔与格雷从对方眼中都读出了不相信的表情。但他们当然不会说出来，点点头，卡尔为对方倒了一杯酒。
“来，干一杯。”
佣兵之间，互相请喝一杯很正常。但在酒吧里请女人喝酒，通常则是代表了另一种意思。卡尔这只是习惯性动作，就和刚才想要握手一样，等做出来了，才发现不妥。
所幸，艾维尔看起来沉默寡言不好相处，人倒是相当的爽快，接过酒杯后只略略瞄了一眼，便仰头一饮而尽。
“谢谢。”
这下卡尔反倒有些诧异的样子，微笑着说道：
“呵呵，你倒是很痛快么，一个女孩子，身上还带了这么多钱，就不怕俺们有坏心思？”
艾维尔却依然是一副严肃表情，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好心还是恶意，我能分辨。酒里面有没有下药，也能看出来。”
卡尔禁不住笑了，看来这小丫头还真有点门道。这句话他倒是信的，猎人最擅长就是追踪探隐之术，随便什么鬼蜮伎俩在他们面前都无所遁形。即使在酒吧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个猎人哪怕喝得烂醉如泥，也不用担心会被贼盯上，原因很简单——猎人的另一个称号就是“盗贼克星”。任何地方，只要猎人出现，小偷们都只好退避三舍。
“嗯，小姐，我们确无恶意，之所以叫住你，只是好奇想问一下，你这次接的什么委托，居然有二十个金币的报酬？”
旁边格雷决定开门见山，一般来说涉及到金钱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说实话的，他也做好了被推托甚至拒绝的准备。不过，就和刚才发出邀请时一样，这个年轻女子的直率让他吃惊。
“也没什么，不过是那边的悬赏布告而已。”
艾维尔随手指了指酒吧最外一面墙，那里是通缉栏，贴着各类高额悬赏的通缉布告。都是些最为凶残狡诈，最难捕捉的盗匪，当然赏金额确实都很高，每一个悬赏都在十金币以上。但极少，极少有人能得到它们。
络腮胡子格雷是个好事的家伙，还真屁颠屁颠跑去看了，过一会儿，又满脸惊奇的跑回来。
“天哪，真的呢——‘独眼龙’菲利普的悬赏布告被揭掉了，我记得这家伙的赏格确实为二十金。”
“你一个女人，居然能解决掉‘独眼龙’？”
卡尔脸上写满不信，那独眼龙菲利普可不是小角色，他是附近某个山寨的大头目，手底下百十号兄弟，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不但经常劫掠周围村镇，就连路过的军队辎重车都敢抢，可谓胆大包天。
本地自警队曾多次派兵讨伐，但却屡屡碰壁。独眼龙是个相当狡猾而且强悍的家伙，据说当年曾做过王国军的军官，打仗很有一手。自警队几次进剿，不但没能抓到他，还中了一次埋伏，损失惨重。
后来这家伙就上了悬赏布告，赏金从五个金币起一路飙升。不止一个佣兵团想用他的脑袋换酒钱，但也没人成功过。
这样一个连军队都奈何不了的凶人，最后居然栽倒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中？可无论多么的难以置信，心甘情愿付出大把金币的仕事屋老板肯定不会搞错，她竟然真的干成了？
看着对面两人充满疑问的目光，艾维尔依然保持沉静。干掉桌子上最后一杯麦酒，点头向两人致谢，年轻的女猎手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谢谢你们的酒。”
看到那两人依然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女猎手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笑容——她完全明白这两人在想什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是人，就总会有弱点。”
经过他们身边时，女孩轻轻说道，也许这不能消除那两人心中的诧异——他们的诧异恐怕主要还是来自于对女性的偏见，不过，这就不是艾维尔关心的事情了。
走出酒馆大门时，女猎手侧过头，又看了一眼通缉布告栏，那里已经没几张通缉令了。夜风中，木板上仅有的几张破纸片猎猎作响，但上面标注的赏金可一个比一个高。
容易对付的，都已经解决了，剩下都是些硬骨头，难啃。
赏金确实很高，艾维尔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最上方那张通缉令上。这张通缉令已经张贴很长时间了，但一直没人能将其揭下。
它的内容艾维尔早已记下，甚至，都可以背诵出来：
任务发布人：埃斯塔尼亚总商会。
赏金额：五十金币。
被通缉人：刺客威尔斯，外号“杀手之王”，死亡兄弟会“红衣”级别领导者。
被通缉原因：抢劫，暗杀，偷盗……太多了，一张纸上几乎都写不下。
整整五十个金币呢，如果能够得到这笔钱，基本上也就够了……艾维尔再一次详细把通缉令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再一次把破纸片上那幅粗糙模糊的脸型画像牢记在自己心里。
离开酒馆，外面天已经黑了。夜晚的镇子上没什么人走动，到处黑黢黢一片，唯一有光的，也就这处酒馆窗户里透出的一点亮了。不过对猎人来说没什么差别，夜视眼是猎人的基础技能，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们也能从容追踪目标。
再往前走一小段，地上原本很稀疏的石子路就彻底变成了土路，道路两旁不再有人家，而换成了浓密的灌木林——已经离开了镇子。今晚没什么月色，但艾维尔心情很好，兜里揣着沉甸甸十多个金币，换了谁心情都会很好的。不过，这个女孩儿似乎天生严肃，心里面再怎么愉快，脸上依然是冰冷一片。
忽然，艾维尔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看四周，黑黢黢的林子里面似乎没什么异状。女猎手略一沉吟，又恢复了轻快步伐继续向前，只是刚走了两步，她忽然高高跃起，如同一只山猫般翻身跳上路边一棵大树，同时从背囊里取出弓箭，快如闪电般朝漆黑树丛里射出一箭。
“嗷！”
伴随一声嚎叫，四五条黑影从林子里窜出来，都是些精壮汉子，手中持着砍刀斧头之类凶器。其中一人胳膊上插着一支羽箭，正跳着脚破口大骂：
“一群蠢猪，我早说过别在猎人面前下陷阱，给她有了防备不是。就一个小娘们儿，咱们一起上踩也踩平了，设什么埋伏！”
骂了一通同伙，那汉子又抬头冲着站在树枝上的女猎手大吼：
“臭娘们儿，竟然敢杀我们老大，今天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嘿嘿，居然还是个女人，在弄死她以前还能让兄弟们好好乐一下……”
下面污言秽语络绎不绝，看来是那独眼龙的部下来报仇了。艾维尔并不理会他们的叫骂，轻巧攀上树枝高处，又朝着下面接连射出几箭，只不过这次对方有了防备，个个都高举着盾牌。
弓箭无用，艾维尔并不惊慌，她冷静观察四周，思考着对策。
逃回到镇子里应该是最佳选择，那虽然只是个小镇子，却也有一支警备队在，况且“红牛”酒馆里那些冒险者也都不是吃素的。事实上山贼很少敢这么靠近村镇作案的，只要一会儿工夫警备队就能冲出来。
但对方显然也有准备，在返回村镇的道路上出现更多黑影，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下面这些山贼都是重装备，装备有铁盔皮甲和盾牌——专门克制猎人弓箭的。但相对的远程攻击手段就比较缺乏，无非是丢些石块，飞刀之类，对躲在树枝上的女猎手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不远处正在跑过来的那些人可不一样。艾维尔站得高看得远，隐约可见那些人大都背了弓箭，为首一个手里好像还捧着一具军用弩弓！
如果不想被射成刺猬就必须尽快离开，这一点毫无疑问。但艾维尔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又略略等了一下。
她等待的效果很快出现——那个最先前被射中的壮汉，大叫大骂了一通之后，忽然感觉自己中箭的那条胳膊抬不起来了。他骇然看去，这才发现整条手臂都青黑发亮，而肿胀麻痹之感甚至已经蔓延到脖子上了。
“啊！大家小心，这娘们儿的箭上……有毒……”
勉强吐出最后几个词，那汉子随即瘫软在地上，口吐白沫，眼见不活了。旁边那些人自是大惊失色，一个个愈发小心地高举了盾牌，而这，也正是艾维尔所期待的。
弓腰曲背，女猎手此时的姿态完全就像是一只山猫，她高高跃起，利用脚下树枝弹力，跳上早就看好的另一根树枝……此起彼伏，只三两下，便跳出可能有陷阱的那一块地域。当艾维尔终于落到地上时，那十多个伏击者已经被她抛在身后了。
那些伏击者当然拔腿就追，但他们在地上的速度反不如艾维尔——因为他们要躲开自己安排的陷阱呢。仓促之间，还是有倒霉蛋踩上了夹子，噼里啪啦，力道强劲的捕兽夹连腿骨都打断，那自作自受的山贼发出凄惨哀号声。
后面大队终于赶到，为首那手持弩弓的看起来像是个小头目。看到这边伏击者的狼狈相，他气得狠狠刷了他们几个耳光，大手一挥，怒吼道：
“追！”
二 姐妹俩
耳边风声呼呼，艾维尔正在以最高速度奔跑。
她并没有沿着任何一条道路跑，而是在丛林灌木中穿行，不过，总体方向，是背离村镇，越跑越远。
山贼们果然没那么多力量在所有地方都设下包围，尤其在他们认为猎物不太可能选择的方向。偶尔出现一两个堵截的，也都被艾维尔一箭一个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