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液水一
一滴,两滴,三滴。
腥气扑鼻的液体,像是粘稠的胶水儿似的,从屋顶缓慢而又执着的滴落在桌面上,将桌子腐蚀出三个黑漆漆的小洞。
“哧溜”一声,白肚吸了吸口水,将嘴巴闭紧了。可不到一分钟,它的嘴巴又慢慢张开,细长的舌头,像是一根红黑色的坏面条似的,耷拉在了嘴边。唾液顺着舌头,缓慢滑落,扯着丝儿,滴落在了桌子上,将桌子又腐蚀出了一个小洞。
乐意用力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将已经挤放到桌子边上的盘子拿起来,举到眼前,抬头怒瞪着盘在房顶梁上的白肚,“你馋就下来吃,别从上面朝下滴口水。”她把盘子重重放到桌子上,指着桌子上四个黑乎乎的小洞,“你看看你弄的,我家这桌子都用了几十年了,连个小虫子眼儿都没有。你四滴口水,就把桌子折腾成这残疾模样儿。”
白肚甩甩头,“我不馋,我不下去,你桌子那上面不是我弄的。”
乐意瞪圆了眼睛,几乎想拿盘子丢到白肚身上。她像是牛魔王似的,用鼻子使劲儿喷着气儿,“顶梁上就你一个,不是你滴的,是谁滴的!”
“是刚刚跑过去的一只壁虎。”白肚睁眼说瞎话。
乐意怒斥白肚,“壁虎吃的是虫子,不会馋鸡肉。我又不是不给你吃,吃饭前我叫你吃,你不吃,偏偏跑梁上滴口水。你故意的吧,故意不想让我吃是吧?”
白肚摇头,瞪着三角眼睛,装无辜,“真不是我,我刚刚在上面睡觉来着。”他想了想,“可能是我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张开了嘴巴。”
“拉倒吧。”乐意气哼哼的白了白肚一眼,“你就是馋鸡肉。”
“我不馋。”白肚嘴硬。
乐意把盘子朝桌子中间推了推,“你馋你就下来吃,这盘子都给你。”
白肚扭捏了一下,撑着馋意,继续拒绝乐意,“我不吃,你吃吧,我继续睡觉。”
“我就不明白了,我让你吃,你不吃,不让你吃,你就馋的流口水。你怎么跟傻翠子一个样儿,太不靠谱了。”乐意深呼吸一口气,把火气压下去。
傻翠子是乐家镇一绝。说她傻吧,她却极为能占人便宜,在占便宜这方面,钻研的猴儿精猴儿精的。可要说她聪明吧,她连五加六等于几都算不出来,得加上脚趾头一起数,才能数明白。傻翠子,还特别矫情,就和白肚一样。给她东西,她扭捏着不要,说自己不喜欢。可等不给她了,转头的功夫,她就自个儿偷走或者抢走。
白肚是知道傻翠子的,听到乐意这么说,很生气,“你才和傻翠子一样。”
“我没趴在房梁上馋的流口水。”乐意歪鼻子斜眼。
白肚气哼哼的说:“我也没有。”
乐意不想再跟白肚吵,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她指了指已经半凉的鸡肉,对白肚说:“鸡肉我放在这儿了,你要是想吃,就自个儿下来吃。”
白肚很有骨气,“我不吃。”
乐意抻眼皮子,白了白肚一眼,抓了把瓜子放到口袋里,转头出了门。
在乐意因为白肚唾液生气的时候,乐家镇镇西头的梁杜生家,也在因为唾液而争吵愤怒着。
梁杜生原本是梁家的一家之主,家里连他一共六口人,七十多的老爹,性格泼辣得理不饶人的媳妇,还有三个闺女。
一家六口,在两个月之前,都靠着梁杜生养活。
梁杜生一人养六个,累是累点儿,但他挺乐呵的。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挣的钱够花,回家有个热饭,老爹健康,媳妇不闹腾,孩子们听话,他就觉得日子过的挺有滋味儿。
这么一个乐呵呵的人,却在两个月前,陡然倒下了。他半夜做完木匠活回家的时候,中风偏瘫了。
家里人把他送医院治了一个多月,在他稍微有点儿好转的时候,却因为钱不够用,把他从医院弄回了家。
刚开始回家的时候,家里人对他还是挺好的。媳妇帮他擦屎擦尿,孩子们给他按摩,他老爹陪着他说话,太阳出来的时候,把他搬到院子里头晒太阳。
可好景不长,不止不长,简直短到可怜。家里人照顾他了十来天,就渐渐开始不耐烦了。媳妇因为缺钱花而不停的唠叨,因为他大小便无法自理而唠叨着,唠叨个没完没了。老爹也懒于跟他说话了,也懒得把他搬出去晒太阳,天一亮就出门找人打牌,直到半夜才回来。
孩子们也不给他按摩了,闻到他身上的异味儿,会嫌弃的大声嚷嚷。
梁杜生觉得家里人变成现在这样,都是自己的责任。自己作为一家之长,不能挣钱供家里人过生活,反而成了家里人的负担,这都是自己不好。
所以,不管家里人怎么对他,他都沉默着,愧疚着。有时候,会努力动着歪到一边的嘴巴,含糊不清的对家里人道歉。
没人听他的道歉,只会在他说话的时候,大声斥责埋怨他像是傻子一样流口水,给家里人添麻烦。
虽然家里人对他越来越嫌弃,越来越冷漠,但是他没想到,家里人会因为嫌他拖累,而想要弄死他。
或许,一开始,家里人并没有这个念头。
但是,在他半夜听到媳妇和他爹偷情,被媳妇发现他没睡之后,他爹和媳妇为了遮丑,也为了去掉他这个累赘,就决定把他弄死。
他死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暖洋洋的。
媳妇愧疚的向他道歉,对着他忏悔,说以后再也不和公爹勾搭了。他爹也在他面前发誓,说以后绝不会干有辱梁家门风的事儿。
两人忏悔过之后,给他盛了一碗熬煮的稀烂的八宝粥。
媳妇喂梁杜生吃下了这碗断肠粥,梁杜生在剧痛中,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
他死后,魂儿飘到了乐家镇外,茫茫然飘了好几天,才渐渐想起来活着时候的事情。然后怀着一腔怨恨,回到了家中,附身在爹的身上,让他爹像他中风时一样,成天流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