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枝节(1)
枝节：我系过的围巾，写过的小纸条，在天桥上偶遇的男人的温暖灿烂的微笑，墙角的小花，叫不上名字的草，捧了奶茶给我然自己却记不清她容颜的老阿妈，我爱过的你们。某个手臂上，那块银白色的腕表，那些没等到答案的问题，还有那些没有发出去的短信息；你们好吗？想我了吗？你们是我断了线的珍珠链子，不小心就会被谁扬出去，扬成参差星斗，我抬头看得见，生里，死里，俯里，仰里……
24.渐行渐远的体谅——如果爱
我从他们身侧背转身走开，眼中有泪，没人看见。
我开始承认，许多年前我不够聪明。
去公园拍宣传片的时候，遇到一对正在僵持的男女，在走廊边。女孩想坐下来休息一下，男孩却执意要继续往前走。我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正在僵持着，谁都不愿妥协的样子。
后来，女孩生气地坐在了木椅上，男孩却仰着头朝前走去，没一点会回来的痕迹。心突然有些疼，像有人硬生生给肉里塞进去块石头。
我跟那个男孩说，回来吧，回来吧。我无声，那男孩自是听不到。女孩坐在木椅上，眼圈有些红。我用同样的方式跟她说，去追他吧，去追他吧。而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很多年前，我和我爱的那个人，也是因这样一次小小的争执而走散的，我没有追，他也没有回来。许多年后，往事回还，我不知道在他们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于是一直呆在旁边。
男孩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女孩还在掉眼泪。我想，许是所有的境象，都是相同的吧。却意外发现，女孩起身追了上去，突然便觉得有些坦然。正欲走开，却见女孩费力地拖着男孩又回到了木椅边，坐下来，嘟着嘴，男孩一脸坏笑，他们很幸福的模样。
我从他们身侧背转身走开，眼中有泪，没人看见。
我开始承认，许多年前我不够聪明。
但如今，很多年过去以后，我已经追不上原来的那个人了，也无法把他拖进我的生命中。我想，我终将会在这种愧疚里渐渐老去。没人会知道我的故事，情节很少。
如果……
25.渐行渐远的坦然——想念猫
只要这个城市的人比猫多，我想，我会像我曾经喜欢而后抛弃的那只猫一样，接受每个人的宠溺和恩惠，而后坦然地被抛弃。
一个微雨的黄昏，我坐在一栋旧楼五楼的窗口前，突然想起一只猫。
它的毛很光滑，眼睛在夜间会睁得很大。
那时候，我刚刚懂得爱情，我爱的那个男孩子别人都说他很普通，根本配不上我，可是，我很喜欢他，而他并不喜欢我。
为此，我常常和那只猫在夜间交谈。我以为它能听懂我在和它说些什么。因为它的眼睛一直都睁得大大的。仿佛从来不曾厌倦。我跟猫说，你知道吗？我非常非常想念他。猫就回头用嘴触一下尾巴。仿佛我说的只是一件极其细微的事情，我为此不满过，猫一定不知道，这件心事，于我，有多重。
晚上陪我说话的猫，用白天睡觉。它蹲在很暖和的窗台上就能睡着，这让我很是羡慕，因为我总是失眠，为一个不爱我的男孩。
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是到了世界末日，是猫搭救了我。于是我对猫好，给它买它喜欢的香肠和袋装的奶。猫受了我的恩惠便会适时地找我，用它漂亮的毛蹭我冰凉的手臂。往往那个时候，我会把它揽过来，放在怀里。然后就和它讲我一天的心情。
我和猫和睦共处了多少时日？已经记不清了。仿佛是第二场恋情开始的时候吧，我亦开始冷落它。
现在想起来，被我冷落的猫在那一段时间一定极其困惑，因为我的宠溺，它已经忘记了扑鼠的本领，为此，它被年迈的奶奶踢过好几脚。然而，踢归踢，好心的奶奶还是会给它一些食物的。不比我，从此不闻不问。
后来，那只猫在一个起风的夜里和一只男猫跑了，这些事是后来从奶奶嘴里得知的，如果不是奶奶无意提起，我想，我一定是把它忘记了的，忘记到再都忆不起。
之后的许多年，我和许多男人相互遇见。无非都是欢喜或者悲伤地说分手，没有一个人可以长久。
我真的有些倦了，但依然相信会有爱情。
只要这个城市的人比猫多，我想，我会像我曾经喜欢而后抛弃的那只猫一样，接受每个人的宠溺和恩惠，而后坦然地被抛弃。当我连基本的生存都不能保障的时候，我想我可能会遇到一个年迈的好人，或者一只不计后果的男猫，和它，天涯，浪迹。
26.渐行渐远的记忆——谁有灯，照亮来路
我看不到未来无关紧要，因为我终将要去经历，亦会揭开谜底，却不曾想有这样的瞬间，那么需要从前。
百无聊赖的下午，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天花板是茶色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于是，开始有很奇怪的想法，想让记忆回到源头，然后一件事一件事地去回忆，我想知道，我到底能想起多少从前。
可是，想了很久，头脑里画面清晰的，依旧是那几个熟记于心的镜头，其实也并非全是大喜大悲的事情，但记住了，肯定有它应有的线索。至于其它，一塌模糊。
二十八年，应该发生过多少事情，可我记忆清晰的也无非这几个画面，然后，便是一个不足百字便能表述得清的主线了，像一幅蜡染画。
而我需要的，是细节。所有细节。好和坏，我都需要。
然而，越是努力，便越是徒劳，甚至连那些自认为记忆清楚的画面都开始模糊起来。我突然有些怕，莫名其妙地。然后翻身起来，从书柜里，从壁橱里，从抽屉里，从小阁楼里，翻寻一切能提醒我记忆的东西，然而能记起的，也不过点滴。
于是整个人便硬生生低郁下去。本来很清寂的下午，也蒙了烟色。我觉得孤独，前所未有地。
晚饭没有吃，在不开灯的房间里，跟着夜色，一起暗下去。眼角有些湿。
我甚至跟记忆做了让步，我只想想起我小学时关系很好的同桌的名字，还有爷爷的山羊胡子，他用小梳子梳他们时的举动，妈妈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穿的衣服的款式和花型，爸爸放钢笔的笔筒上有谁写的诗，还有那次弟弟干了什么事情弄得满脸都是墨汁？
还有，我第一次爱的人，他在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里，除了说爱我，还写了些什么？记得是密密麻麻的三张信纸，可我只记住了其中的一两句话而已。或者，我与别人，或者别人与我，有过什么约，后来忘记了？
我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其实也明白，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在这个瞬间，我那么需要他们。
开始觉得生命像很长很黑的走廊，我往前行，只有我经过的地方有灯，在我离开后，它们会很快熄灭。我看不到未来无关紧要，因为我终将要去经历，亦会揭开谜底，却不曾想有这样的瞬间，那么需要从前。
不晓得谁有灯，帮我照亮来路，让过往细节显现清楚，我回不去，但至少在我回过头的时候，不孤独。
27.渐行渐远的冲动——决定私奔
后来，黑子再没有找过我，黑子说我虚伪，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不承认。
黑子说他老婆很苦恼，总是掉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我知道是夸张了些，但黑子说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那样的。我也苦恼，因为我黑发浓密，蓬松着。我特羡慕街上披肩发女子稀稀疏疏的‘清汤挂面’。我没有，所以我苦恼。那时候我很年轻，那时候我爱黑子。
黑子喜欢在烤肉摊上喝啤酒，把T恤卷到胸口的位置，黑子的举动让我想到三个字——没素养。但是黑子喜欢看我的字，有一次竟然看哭了。黑子说，和他的小时候很像。这也许就是当初我没有离开黑子的原因吧。黑子懂我的文字，黑子懂我，我想有个人懂我。
但后来我们还是分手了，不是因为黑子脱头发的妻子，而是因为黑子提到了私奔，黑子说咱俩私奔吧，走得远远地，死也不回来。我没说话，我一直在看着黑子，黑子的认真让我直想发笑，怎么可能？我说黑子你有病。黑子说他很健康，而且头脑清醒。
那一天，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我一直在想我爱不爱黑子，后来我想明白了，爱！可是爱我也不能跟他私奔呀，我看到街边头发稀松的女人和他的老伴过马路，他们手牵着手。女人老到了这个地步是很让人苦恼的，我想象不出黑子的老婆到了这个年龄会是什么样子。我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回走，回到我一个人的日子里去，一直想着黑子的老婆年迈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黑子再没有找过我，黑子说我虚伪。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不承认。
我也开始脱头发，每次梳头都会胆战心惊，我把脱下的头发收在一只玉色的缎袋里，竟然有大大的一包。有时候我很想黑子，我一直一个人，所以，我不虚伪。
有一天大半夜从网吧出来，街上行人很少，月亮的光从桐树的枝叶间投下来，洒在路上，路像一块碎花的真丝，我踩着，突然觉得特别孤独。也是突然的，我决定私奔，如果现在有一个人跟我说，咱们私奔吧，我肯定会同意的，走得远远地，死也不回来。
28.渐行渐远的珍惜——来不及了
开始觉得生命像一场赛跑，我们都在争先恐后，从起点跑到终点，一路上，来不及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偶尔停下脚，望回去的路时，那些过去的片段早已经与我们一刀两断。
从我身边牵着手跑过的孩子，面容稚嫩，他们一个对另一个说，快些呀，来不及了。那时候是黄昏。我站在小区的院子里，影子被夕阳拉开来摔在草坪上，又瘦，又长。
高考时来不及看的书，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那是十年前的事情，据说考卷上我没有做对的一道题就出现在那本书里。具体是否属实，我没有查阅。
公车上，来不及看完的杂志还给了别人，是什么杂志，哪一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篇文章里，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如果我真的爱上你，我会离开你的。”我没有看到他们的结局，因为来不及了，车到站了，借人家的东西要还回去，虽然有些不舍。那天车很挤，人很多。在我前面下车的是个孩子，我只看到她的背，还想到，她懂得爱情会是那一岁？
酒吧里，没来得及抽完的半支烟，被对面的男子抢过去，摁灭在烟缸里。然后匆匆地牵着我的手落荒而逃。我们在替另一个女人躲开一场伤害，可惜那个女人永远不知道。我像是一个追着爱情奔跑的孩子，可我的爱情却在以更快的速度逃掉，而且不忘回过头来告诉我一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只是常常会想起被他摁灭的半支烟的模样，却最终成了无迹可寻的记号，留在数载的岁月里面，翻都翻不出来。
还有那座古城里，来不及看完的半张碟，不知道现在会在谁手边，是好着，还是坏了？是被放在抽屉里，还是碟盒里，或者，落满尘埃？
站台上，来不及挥起的手；告别时，来不及掉下的泪；饭桌上，来不及喝下的半杯酒，而另一个人要先一步离开……
开始觉得生命像一场赛跑，我们都在争先恐后，从起点跑到终点，一路上，来不及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偶尔停下脚，望回去的路时，那些过去的片段早已经与我们一刀两断。留下的，惟有与岁月一起增长的遗憾和伤感。不过，我们有幸来得及做了另外一些事情，而我们所做的这另外一些事情，有些人许是没来得及做的。
29.渐行渐远的童年——其实，每次爬起来之后都会摔跤
后来我们像磕长头一样，一路跌着爬着，起来成了一种必须，我们忽略了沿途的风景，仿佛生命就是为了这一跌一爬而始而终似的。
那天出门，在楼道上摔了很没创意的一跤，想爬起来，但脚太痛，后来干脆坐在楼道里玩手机游戏，等脚不太痛了，才爬起来，该干嘛干嘛。
隐约记得小时候摔倒了，妈妈会心疼地抱我起来，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帮我拍衣服上的土，她会很温和地告诉我走路要小心点，那时候，没有指责。
后来再大一点，偶尔摔跤，妈妈还是会心疼，但她不会再抱我起来。那时候，她再怎么心疼，也要忍着，即便是我摔得哇哇大哭，她也只是在一旁无动于衷似地看着，并且告诉我，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那时候，我知道了爬是一个动词，起是一种目的。那时候，爬起来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体能过程。
后来上学，有一次发挥失常，考了很差的成绩，一个人躲在操场上哭，我最喜欢的老师找了来，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没关系，要对自己有信心，从那儿跌倒的就要从那儿爬起来。后来，我拼了命似地复习，我把课本上的习题都能倒背如流，我甚至能背得出某一个生字在书本的某一页里，当然，再考试，我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我喜欢的老师笑得很得意，当然，我也很开心，老师只是知道我爬起来了，但只有我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走上社会，参加工作以后，领导们开会，还是会给我们讲跌倒后要爬起来这个道理，啰嗦点的领导干部还会补充一句，绝对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这时候的爬是形式多样的，是包罗万象的，但不管怎么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起来。你起来了，就说明你是勇敢的，优秀的，起不来，你就成了一个废物，成了笑柄，成了反面教材，成了被唾弃的准对象。
这时候，我们也学会了自己反省自己，跌倒了，一定要爬起来，即便是一时爬不起来，那也得歇一会再爬，总之得起来。后来我们像磕长头一样，一路跌着爬着，起来成了一种必须，我们忽略了沿途的风景，仿佛生命就是为了这一跌一爬而始而终似的。
但这样爬了三十年之后，我还是在楼道里摔了跤。这时才明白，其实每次爬起来之后，还是会摔跤的。也是这时候才明白，我妈最初的学前教育是对的，她说别着急，走慢点。而之后的种种爬起来，都纯属扯淡，如果我不摔跤，我还用得着爬起来吗？但所有的人都在教你爬起来，却不教你怎么才可以不摔跤。
我想，我还是应该走慢点的，但这也同样不能避免我不会再摔跤，不过，下次再摔了，我肯定不爬起来，我就赖那儿，因为我知道，肯定会有人把我扶起来，帮我拍拍身上的土，跟我说，以后慢点。如果要扶我的这个人敢一直不来，我就敢坐那儿一直哇哇大哭。
30.渐行渐远的真相——谁把谁忘在了街角
于是，又开始顺藤摸瓜地回想，是否有另外一些人，也被我忘在了某个地方。记忆很混乱，我看不到只属于历史的真相。
午夜，从茶吧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好友赐的一本书被我忘在那里了。好在茶吧离家不远，便决定步行了去把它寻回来。
穿过霓虹灯闪烁的街角，却无意间发现，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幽暗的台阶上，俯下头，用双手捂着脸颊。我缓缓走过，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很顺利地在茶吧找到了我丢失的书，认领回家，而整个过程里，却一直在猜测着那个女子的表情，以及她的心事。这么晚了，她在等谁认领？或者，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寂静的角落，那，又是为什么？
这一切，无从得知，倒是我的书，一直在手上安静着。
岁月，长河，我们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遗落很多东西，钱包，钥匙，书，衣服……这些被我们遗落的东西，有些，很幸运，又被我们找了回来，而有些却永远地缩在了某个角落，缩在了记忆的暗角，再不回来，以至于我们后来连同和它有关的记忆都丢失得了无痕迹。
但这些物品是幸运的，它们没有心，不懂得伤悲。
而懂得伤悲的人们，却也总是会被别人遗落，像刚刚掩面的女子，她等在街角，或许，她在等着某个人，某些事，把她认领回家。可她要等的那个人，会携着那些往事，再沿路找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