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断臂“铁拐杨”
杨庆虎
60年前,美帝国主义入侵朝鲜,妄图以此作跳板侵略中国。面对凶恶的敌人,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赴朝作战。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把不可一世的侵略军赶到“三八”线以南,粉碎了美帝不可战胜的神话,写下了继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和近代史上首次打败强敌的辉煌篇章。
3年多的血战中,许多战友倒下了,而我是幸存者之一,只因肢体受损,成了战友们戏称的“铁拐杨”。这称号自然也得来不易,个中滋味乃自知。
1951年仲春二月,在一场乘胜追击战中,我身受重伤被送到战地医院抢救。当我苏醒过来时,医护人员转愁为喜:“你左臂受创断裂,进行了断面对位,碎块整合,在给你输液啊……”我一睁眼,果然看到自己的左上肢已被缠紧绷带,敷上石膏,酷像一枚待命发射的白色炮弹。当麻药一过,剧痛使我坐卧难安,当疼痛减轻时,就想马上重返战场。护士见状忙不迭地说:“同志,请你配合治疗,安心休养吧,这样才会好得快些……”听见“休养”二字,顿感刺耳。“这里是战场,遑论休养啊!”护士劝阻不住,忙找来主治医生,医生也不过作同样一番说辞而已。我为自己辩说:“苏联无脚飞将军,尚能坚持驾机,完成任务,而我……”医生不等我说完即答:“那是他脚伤愈后才出院的,才不影响驾机呀,你呢,同志,别着急!”说完转身忙别的去了。
医院(实为大的掩体,防空洞之类)上下一片忙碌,不分昼夜,不时有担架抬来的,车拉来的,也有心脏停止跳动送往陵园的,急需转院的。在这种氛围下,敌机还不时呼啸而至,低空盘旋,投弹扫射。每当医生查看伤病员开药方时,我总是提出要求:“让我出院吧!”得到的也总是摇头而已。根据情况分析和医生的态度,我明白了我的要求、想法,一时难以实现。输液一周以后,于是打定主意,频频要了一些有关消炎、镇痛之类药品,来个不准自准,“逃”上前线。
回到单位,领导和战友们先是惊喜:“好个死里逃生,咦!居然这么快能归队啦!”“正是不让出院,我才悄悄跑回来的喽”。话音刚落,领导边打手势,带着命令似的口吻说:“这是违反纪律的行为,快回医院。”于是我很委屈地敞开心扉,苦苦央求着说:“伤后仍坚持战斗,是我军优良传统之一,是战斗意志的体现,自己单位还有医生,工作、养伤两不误,岂不更好”。这时,不少战友转而打起了圆场:“既然回来了,就这样吧。”特别是亲密战友张思敬同志(后被授予部队功臣)带头给我收拾好铺位,拿来饼干、开水,拍我屁股,开着玩笑说:“让我给你做特殊护理,放心吧!”领导见此情景,沉思片刻,表示默认,随即叫来一位姓庞的卫生员,要他一定对我做好护理工作。其实这以后,忙于工作,哪能顾到自己伤不伤呢?在那年月,人人既是勇于血战的战士,也是不怕吃苦的“苦行僧”啊!正是由于在这种殊死搏斗中,导致我原本对位的断裂面大大错位。至此,左臂再也不能伸直,形成曲拐状态,战友们取乐戏称我为“铁拐杨”,意思是指我的左上肢弯拐凸出,不同常人,与“铁拐李”的“拐”上下颠倒,倔强的杨庆虎像仙人“铁拐李”。“铁拐杨”这一爱称,就这样在战场上,在战友中间喊叫开来。
一天下午,我要去前沿,正好遇友军一辆汽车前往,同意我搭车。途中遇上敌机,司机加大油门,有经验地躲躲闪闪与敌机较劲。当奔向隐蔽处时,一下撞在路旁一棵大松树上,“刷”的一声翻了车,车里的人有的摔死,有的砸伤。我口吐鲜血,我的后脑勺也被破片所伤,立即被送进医院。这一次,我没有再从医院跑回单位,而是迅速被转到东北“三十八陆军医院”。在护送回国的列车上,我高烧不止,护士守候在身边用湿毛巾不断给我降温。入院后,“挂危”,政工干部则立即进行籍贯、家属姓名等项登记。同一病房的王指导员、何连长等家住东北、华北的同志,其家属都纷纷来院里探望。我家远在四川阆中,心知登记用意不过是让亲属在生前能见上一面。为减少国家开支,我再三恳求,不要告知家属。院领导及医护人员对我也是十分关照,看到我身上断臂而且错位,知道我已不是第一次受伤。时间一长,对断臂及错位原委也略有所知,不论男、女同志都向我投来非常敬佩的目光。在“学、比”活动中,他们还把我的事迹介绍给医护人员,以激励他们的工作热情和敬业精神。
针对伤病员比较集中的情况,对医院管理、各方关系、伤病员思想动态等问题,我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化解了一些矛盾,受到各方肯定,被一致评为“伤病员代表”,出席地区医院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政府的人民代表大会,每有好的建言,都受到采纳重视。当时,东北各级政府机构、大型厂矿,都很缺知识分子,特别是经过战争考验的同志更受欢迎。很多单位表态,如我到地方工作,会为我安排称心如意的工作,对其他一些问题(如婚姻等)也不难及早圆满解决。血肉之躯,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对这些承诺也并非毫不动情。但是,经过炮火洗礼的人,毕竟更仰慕战斗英雄,特别是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以后,被保尔的形象深深吸引。经过思想斗争,我毅然选择了登上重返朝鲜的列车,为了写好自己的历史,为不忘“军大”校训,为有一天有资格说:“我没有虚度此生。”
1981年“八一”建军节,蒙老首长王诚汉热情接待,他亲自步出北较场军营门口,把我接到他的办公室里促膝畅谈。“怎么你变得这么消瘦?是营养没跟上,还是因为工作繁忙没休息好?……”一连几个提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问我:“有什么困难难以启齿么?”随后,王诚汉司令员同我共进午餐,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生我者父母也,爱我者首长也”。
后来,我作为教育战线“普通一兵”,回到家乡当了中学教师,宵衣旰食为祖国培养人才,如今桃李芬芳,甚感欣慰。
回首往事,自然深情地联想到“二野军大”这个誉满全国的革命熔炉。是它铸造了不少铮铮铁骨,不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则仍将死守战斗岗位。我虽然断臂、头伤,也没有什么特殊功劳,聊以自慰的是没辜负军校对我的培养。当我手捧着闪闪发光的“二野军政大学纪念章”、“校章”时心头不禁热血涌动,使我明白一个道理:原来,正是它有无穷的光源之故,方能有我闪光的人生。这些纪念章、校章成了我晚年的宝藏和重要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