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国学经典读本:晏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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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内篇谏上第一(2)

晏子回答说:“一旦音乐衰亡了,礼仪也跟着要衰亡;一旦礼仪衰亡了,政事也跟着要衰亡;一旦政事衰亡了,国家也跟着也衰亡。我恐怕您实行暴政的开端,竟然是由唱歌引起。商纣王创作了北里那样的靡靡之音,周幽王、周厉王的音乐,也是淫荡而粗俗的音乐,因而他们的国家都灭亡了。您为什么觉得改变旧音乐就如此简单呢?”景公说:“我不幸担负着国家兴亡的大业,刚才一些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轻易说了出来,请让我接受您的指教。”

景公燕赏无功而罪有司晏子谏第七

[原文]

景公燕①赏于国内,万钟者②三,千钟者五,令三出而职计莫之从③。公怒,令免职计,令三出而士师④莫之从。公不说。

晏子见,公谓晏子曰:“寡人闻君国者,爱人则能利之,恶人则能疏之。今寡人爱人不能利,恶人不能疏,失君道矣。”

晏子曰:“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君赏谗谀之民,而令吏必从,则是使君失其道,臣失其守也。先王之立爱,以劝善也,其立恶,以禁暴也。昔者三代⑤之兴也,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故明所爱而贤良众,明所恶而邪僻灭,是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⑥。”

“及其衰也,行安简易⑦,身安逸乐,顺于己者爱之,逆于己者恶之,故明所爱而邪僻繁,明所恶而贤良灭,离散百姓,危覆社稷。君上不度圣王之兴,下不观惰君之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司⑧不敢争,以覆社稷,危宗庙⑨。”

公曰:“寡人不知也,请从士师之策。”国内之禄,所收者三也。

[注释]

①燕:通“宴”,用酒饭招待人。②万钟者:指享有万钟俸禄的人。③“之”是“从”的宾语。④士师:官职名,掌法律及刑罚。⑤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⑦简易:简慢轻忽。⑧有司:有关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所以称职官为“有司”。⑨宗庙:古代天子、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

[译文]

景公设宴犒赏国内的臣子,有三人被赏赐万钟俸禄,有五人被赏赐千钟俸禄,命令发出了多次,但是职计都没有听从景公的命令。景公为此大怒,下令罢免职计的官职,命令发出多次,但是士师也都不听从景公的命令。景公很不高兴。

晏子觐见景公,景公对晏子说:“我听说治理国家的君主,爱恋谁就能让谁得利,厌恶谁就能疏远谁。如今我爱恋的人不能得利,我厌恶的人却不能疏远,这岂不是已经失去了作为国君应有的准则了。”

晏子说:“我听说过,君主为政公正而臣子服从叫作顺从,君主行为乖张而臣子服从叫作背逆。如今您赏赐谗佞谄谀的人,却让官吏一定服从,那就是所谓的让君主失去当君主的准则,让臣子失去当臣子的职守了。先王之所以确定所喜爱人,是为了用来勉励百姓行善;他们之所以确立所厌恶人,是为了用来制止凶暴。从前夏、商、周三代兴盛的时候,对国家有利的人,君主就爱他;对国家有害的人,君主就厌恶他。所以,明确什么样的人被喜爱,因而天下贤良的人就多了;明确什么样的人被厌恶,因而邪僻的人就灭绝了。因此天下清明安定,百姓和睦安定。

“等到夏、商、周三代衰败的时候,君主的行为安于简慢轻忽,自身安于放纵享乐。只要顺从自己的人,君主就喜爱他;只要违背自己的人,君主就厌恶他。所以,明确什么样的人能被爱,邪僻的人就多了;明确什么样的人能被厌恶,贤良的人就灭绝了。百姓流离失散,国家面临灭亡的危险。您上不思考圣贤的君主兴盛的缘由,下不审察荒怠的君主衰亡的教训。我担心您有违背政道的行为的时候,主管官吏们不敢谏诤,因而使国家倾覆,危机宗庙。”

景公说:“我不明智啊,请按士师的办法办吧。”国内赏赐的禄米,又收回了不少。

景公信用谗佞赏罚失中晏子谏第八

[原文]

景公信用谗佞,赏无功,罚不辜①。晏子谏曰:“臣闻明君望圣人而信其教,不闻听谗佞以诛赏。今与左右相说颂也,曰:‘比死者②勉为乐乎!吾安能为仁愈黥③民耳矣!,故内宠之妾,迫夺于国;外宠之臣,矫夺于鄙④;执法之吏,并荷⑤百姓。民愁苦约病,而奸驱尤佚⑥,隐情奄恶,蔽谄其上。故虽有至圣大贤,岂能胜若谗哉?是以忠臣之常有灾伤也。臣闻古者之士,可与得之,不可与失之;可与进之,不可与退之。臣请逃之矣。”遂鞭马而出。

公使韩子休⑦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顺教,以至此极。夫子休国焉⑧而往,寡人将从而后。”

晏子遂鞭马而返。其仆曰:“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

[注释]

①不辜:指没有犯罪的人。②比死者:将要死的人。③黥:古代一种刑罚,在人脸上刺字并涂上墨。④矫夺于鄙:在边远的地方假托君命夺取民财。⑤荷:通“苛”。⑥奸驱尤佚:奸邪的人更加安乐。⑦韩子休:姓韩,名子休。⑧焉:语气词,无实义。

[译文]

齐景公听信谗邪奸佞的人的谗言,赏赐没有功劳的人,惩罚没有罪责的人。晏子进谏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仰慕圣人德行而听从他们的教诲,没有听说他们听从谗邪奸佞的人的谗言来进行赏罚的。如今君王与亲近的人相互逢迎,说:‘将死的人还尽力寻欢作乐呢,我们怎么能为了仁义而活得还不如有罪的人呢?’所以宫内受宠的姬妾强夺豪取国库资财,宫外受宠的臣子在地方上假托君王之命抢夺百姓的财产。执法的官吏,也加入进来,一起苛虐百姓。百姓愁苦不堪,而奸佞的人却更加猖獗,隐瞒真相,掩盖罪恶,蒙蔽迷惑他的国君,所以即使有最为圣明和贤德的人,也难抵制这些谗佞之人。所以忠臣常常遭受灾祸。我听说,古代的贤士,遇到可以亲近的国君便出仕,遇到不可亲近的国君就隐遁。国君可以亲近,他们就进身,国君不可亲近,他们就隐退。我请求离去了。”于是策马离开了朝廷。

景公派韩子休前去追赶晏子,传话给晏子说:“我不仁德,不能按您的教诲去做,所以到了如今的这种地步。如果先生您弃国出走的话,我也随后跟着您出走。”

晏子于是用鞭子赶着马返回来。他的驭手说:“您刚才离开得为什么那么快?如今回来得又为什么如此快?”晏子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君主的话说到头了。”

景公爱嬖妾随其所欲晏子谏第九

[原文]

翟王子羡①臣于景公,以重驾②,公观之而不说也。嬖人婴子③欲观之,公曰:“及晏子寝病也。”居囿④中台上以观之,婴子说之,因为之请曰:“厚禄之!”公许诺。

晏子起病而见公,公曰:“翟王子羡之驾,寡人甚说之,请使之示乎?”

晏子曰:“驾御之事,臣无职焉。”

公曰:“寡人一乐之,是欲禄之以万钟,其足乎?”

对曰:“昔卫士东野⑤之驾也,公说之,婴子不说,公曰不说,遂不观。今翟王子羡之驾也,公不说,婴子说,公因说之;为请,公许之,则是妇人为制也。且不乐治人,而乐治马,不厚禄贤人,而厚禄御夫。昔者先君桓公⑥之地狭于今,修法治,广政教,以霸诸侯。今君,一诸侯无能亲也,岁凶年饥,道途死者相望也”。

“君不此忧耻,而惟图耳目之乐,不修先君之功烈,而惟饰驾御之伎,则公不顾民而忘国甚矣。且《诗》曰:‘载骖载驷⑦,君子所诫。’夫驾八⑧,固非制也,今又重此,其为非制也,不滋甚乎!且君苟美乐之,国必众为之,田猎则不便,道行致远则不可,然而用马数倍,此非御下之道也。淫于耳目,不当民务,此圣王之所禁也。”

“君苟美乐之,诸侯必或效我,君无厚德善政以被诸侯,而易之以僻,此非所以子民、彰名、致远、亲邻国之道也。且贤良废灭,孤寡不振,而听嬖妾以禄御夫以蓄怨,与民为仇之道也。《诗》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⑨。’今君不免成城之求,而惟倾城之务,国之亡日至矣。君其图之!”

公曰:“善。”遂不复观,乃罢归翟王子羡,而疏嬖人婴子。

[注释]

①翟王子羡:翟王之子名羡。②重驾:十六匹马驾车。③婴子:景公的姬妾。④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的园林。⑤东野:人名,卫国一个善于驾车的人。⑥桓公:即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姜姓,名小白。⑦骖:一车驾三马。驷,一车驾四马。⑧驾八,固非制也:驾八匹马本来就不符合礼仪制度。⑨哲夫,才能见识超越常人的男子。哲妇:指幽王的宠妃褒姒。

[译文]

翟王的儿子翟羡凭借能驾驭十六匹马的马车,而当了景公的臣子。景公看他驾车,内心却不喜欢。景公的宠妾婴子也想前去观看翟羡驾车,景公说:“等晏子卧病在床,行动不便的时候,您就站在园子里的高台上,来观看。”婴子看了翟羡驾车之后,很喜欢,于是就替翟羡请求说:“您何不给他优厚的俸禄。”景公答应了。

晏子病愈后前去拜见景公,景公说:“翟王的儿子翟羡驾车,我很喜欢,让他驾给你看看吗?”

晏子说:“驾驭车马的事,并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

景公说:“我对他驾车感到很高兴,打算给他万钟俸禄,你觉得够了吧?”

晏子回答说:“过去,卫国人姓东野的驾车,您很喜欢,可是婴子不喜欢,您也说自己不喜欢,于是就不再看他驾车了。如今翟王的儿子翟羡驾车,您不喜欢,可是婴子喜欢,您于是也就喜欢了。婴子替他请求俸禄,您二话不说就应诺了。这样一来,您岂不是被妇人制约了。再说,您不喜欢治理百姓,却喜欢调理马匹;不给贤德的人优厚的俸禄,却给赶车的人优厚的俸禄。从前我们的先君齐桓公的领土比如今狭小,可他整顿法纪,推广政教,因而能称霸诸侯。如今您不和其他诸侯亲近,加上年成不好,道路上随处可见饿死的人。

“这些事情,您不觉得担忧,也并不因此而感到耻辱,却只顾贪图享乐;不继承先君的功业,却只讲求驾驭车马的技巧。这样一来,您不关心百姓疾苦、忘掉国家盛衰,也实在到了过分的地步了。再说,《诗》上说:‘三匹马驾车四匹马驾车,是诸侯到来了。’用八匹马驾车,本来就不符合礼制了。如今又用十六匹马驾车,这样一来,岂不是更不符合礼制了吗?再说,您如果以此为美,以此为乐,国内一定有很多人会效仿。驾这么多马去打猎也不轻便,到远方去就更不合适,可是使用的马匹却多了几倍。这不是驾驭臣子们的办法。过分追求享乐,不妥善处理百姓的事务,这不是圣贤的君主所做的事情。”。

“您假若以此为美,以此为乐,诸侯一定会有人效仿,您不但没有拿淳厚的道德、美好的政事来引导诸侯,却用这样邪僻的行为来影响他们,这不是用来爱护百姓、使名声显赫、使远方的人归附、使邻国亲近的做法。再说,贤良的人被废弃,孤儿寡妇得不得救济,却听信宠妾的话增加赶车人的俸禄,从而加深百姓的怨恨,这是与百姓为敌的行为。《诗》上说:‘睿智的男子可以使国家稳固,聪明的女子却能使国家倾覆。’如今您不考虑如何让国家稳固,却只干些使国家倾覆的事。国家灭亡指日可待。希望您慎重考虑!”

景公说:“您说得很对。”从此不再观看驾车,黜退了翟王的儿子翟羡,也疏远了婴子。

景公敕五子之傅而失言晏子谏第十

[原文]

景公有男子五人①,所使傅之者,皆有车百乘者也,晏子为一焉。

公召其傅曰:“勉之!将以而所傅为子②。”

及晏子,晏子辞曰:“君命其臣,据其肩以尽其力,臣敢不勉乎!今有车百乘③之家,此一国之权臣也。人人以君命命之曰:‘将以而所傅为子。’此离树别党,倾国之道也。婴不敢受命,愿君图之!”

[注释]

①当时景公有儿子五人,其末子尚未出生。②子:此指太子,即君位继承人。③车百乘:一百辆四马拉的车。家:此指古代大夫的家族。

[译文]

景公有五个儿子,派去给他们做老师的那些人,都是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晏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景公分别召见这些老师说:“请尽力!我将把你所教的儿子立为太子。”

等到召见晏子的时候,晏子谢绝说:“您命令您的臣子,根据自己肩负的责任尽力而为,臣子怎么敢不尽力呢!如今拥有百辆兵车的这些大夫们,都是全国有权势的臣子。对他们每个人说:‘我将把你所教的儿子立为太子。’这是从中制造分裂,树立党羽,使国家倾覆的办法啊。我不敢接受您的命令,希望您慎重考虑!”

景公欲废适子阳生而立荼晏子谏第十一

[原文]

淳于①人纳女于景公,生孺子荼②。景公爱之。诸臣谋欲废公子阳生③而立荼,公以告晏子。

晏子曰:“不可。夫以贱匹贵,国之害也;置大立少,乱之本也。夫阳生而长,国人戴之,君其勿易!夫服位④有等,故贱不陵贵;立子有礼⑤,故孽不乱宗⑥。愿君教荼以礼,而勿陷于邪;导之以义,而勿湛⑦于利。

“长少行其道,宗孽得其伦。夫阳生敢毋使荼餍⑧粱肉之味,玩金石之声,而有患乎?废长立少,不可以教下;尊孽卑宗,不可以利所爱。长少无等,宗孽无别,是设贼树奸之本也。君其图之!古之明君,非不知繁乐也,以为乐淫则哀。非不知立爱也,以为义失则忧。

“是故制乐以节,立子以道。若夫恃谗谀以事君者,不足以责信。今君用谗人之谋,听乱夫之言也,废长立少,臣恐后人之有因君之过以资其邪,废少而立长以成其利者。君其图之!”公不听。

景公没,田氏杀君荼立阳生⑨,杀阳生立简公⑩,杀简公而取齐国。

[注释]

①淳于:古国名。②荼:景公之子。③公子阳生:景公子。④服位:指所处的地位。⑤立子有礼:接宗法制规定,立嫡长子为太子。⑥孽不乱宗:庶子不跟嫡子作乱。孽,庶子,非正妻生的儿子。宗,嫡子,正妻生的儿子。⑦湛:通“沉”,陷入。⑧餍:吃饱,满足。⑨田氏杀君荼立阳生:田乞废晏孺子荼而立公子阳生(是为悼公),并派人杀死了荼。⑩杀阳生立简公:阳生实为鲍牧所杀。杀简公而取齐国:田乞子田常杀死简公,立平公,专齐国政。

[译文]

淳于国人把一个美女进献给了景公,她生了孺子荼,景公十分宠爱他。

景公的众臣商量要废掉公子阳生而立荼为太子。景公把这件事告诉了晏子。晏子说:“不行。让地位卑贱的与地位尊贵的匹敌,是国家的祸害;废弃年长的而立年幼的,是祸乱的根源。阳生年长,国内的人对他都很爱戴他,君王还是不要废长立幼!人的地位本来就有等差,所以地位卑贱的人不敢欺凌地位尊贵的人;立太子有一定的礼仪制度,所以庶子不能超越嫡子。希望君王用礼仪来教诲荼而不要让他陷于邪恶,用道义来引导他而不要让他沉湎于利欲。

“不管年长与年幼,都要按各自的原则行事,嫡子、庶子的关系就符合伦常。阳生怎么会不让荼享受美味、欣赏音乐歌舞,而让他陷入祸患呢?废除长子,改立少子,这样做不可能对臣子们有教益;让庶子变得尊贵而让嫡子的地位卑下,这样做不可能让君王所爱的人有利。长子少子之间没有等级,嫡子庶子之间没有差别,是留下灾害种下祸乱的根源。君王要慎重考虑!从前圣明的君主,并不是不懂得尽情享乐,而是他们懂得一旦享乐过度就会有陷入悲哀,并不是不懂得要确立自己所宠爱的人,而是懂得丧失了道义就会有忧患。

“所以创作音乐有节制,确立太子必须遵循礼制。至于那些凭借进谗言来侍奉君王的人,不能重用他们。如今君王听从谗谀的人的主张,听信作乱人的言论,废长子立少子,我担心以后的人会利用君王的过失来助长他们的邪念,废掉少子立长子来达到他们个人私利。希望君王慎重考虑!”景公不听从晏子的劝谏。

景公死后,田氏杀掉了已立为君的荼,改立阳生为君;后来又杀掉了阳生,重新立简公为君,又杀掉了简公,最终窃取了齐国。

景公病久不愈欲诛祝史以谢晏子谏第十二

[原文]

景公疥且虐①,期年不已,召会谴、梁丘据、晏子而问焉,曰:“寡人之病病矣,使史固②与祝佗巡山川宗庙,牺牲珪璧,莫不备具,数其常多先君桓公,桓公一则寡人再。病不已,滋甚,予欲杀二子者以说于上帝,其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