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义忠的微博生活:一日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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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留影·听音·赏味(2)

陈府设计3:我只选了钱选这幅山水画的局部,因比例与墙面不符,故特请专精电脑的朋友帮我后期制作。左边拉门打开可通往厨房,关上就是一气呵成的大图。这个角落是餐厅,FLOS吊灯与我新店家的一模一样。餐桌椅是我陪陈氏伉俪一起去挑的,本来觉得可以再找更适配的,但现在却愈看愈顺眼。他们眼光还是不错的。

陈府设计4:钱选的花卉局部图,我将之输在窗帘布上,真是典雅啊!这套沙发茶几可贵了,但陈家主人非买不可,因为是亲戚开的店。本来我的构想是沙发后放一排竹子盆景,可是大家都说竹子在室内养不活。陈太太去三峡老街市场买了一株旅人蕉,本来一直放在窗边日照,但为了摄影,还是挪到这个位置最好看。

陈府设计5:我一直觉得,要将中国传统元素用在日常生活得格外用心,以避免不伦不类。用得恰到好处,就能让传统活过来。换言之,就是要重新理解传统的内涵。钱选的这幅花卉图用在窗帘上,全开或半开,开一扇或开两扇都有不同的韵味。当然,下个设计我就不会重复此构想了,因为抄袭自己跟抄袭别人一样无聊。

陈府设计6:陈家本来想安个佛堂,我建议以此幅观音图代替。这是我所见过最动人的青白瓷观音像,原作藏于法国巴黎的Guimet博物馆,是元朝作品,产于景德镇。实物才56厘米,放大之后,每个细节都耐人寻味。Guimet博物馆曾在1999年5月于台北历史博物馆举行过中国陶瓷特展,名为“如雪·如冰·如影”,此像即为其中之一。

7、音乐与心律

听完令狐托夏男带来的礼物——柯恩新黑胶唱片Old Ideas,再放1966年的名电影《希腊左巴》的原声音乐带,追想柯恩在小岛上的生活。接着又想到首次和《生活月刊》同仁见面的情景,而此刻夏男和马岭正在台湾海边采访陈传兴,明后天又要忙“云门舞集”的别册。再过两天,我就要去广州的方所书店作场讲座,这一切都有缘分在牵线。

回到家,喝杯咖啡配块蛋糕止饥,放上唱片打开微博。很累时,音乐极具精神按摩效果。J. Handy的萨克斯风、A. A. Khan的萨罗德琴、Dr. L. Subramaniam的小提琴、S. Kane的塔布拉琴、M. Johnson的坦普拉琴五重奏专辑Rainbow是我最喜爱的新爵士,印度古乐器与西方乐器搭配,东西融合,古今呼应,令我神往。多谢他们!

夕阳直射入窗,淡水河和海面映出霞光,久别了,观音山!音响播着从沈阳淘回来的CD,是海顿的“小提琴协奏曲”。录音极佳,仿佛首次听到般令我惊艳。小提琴手Katrin Scholz也从未听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几年来,我特迷海顿,抄一段画家Silva的话结尾:“我之所以喜欢海顿的音乐,是它合我的心律。”夕阳落海,真合。

好久没听到如此揪心肝的声音了,这是今午才买到的一张二手黑胶唱片,贴着“罕见”标签两倍价。不曾知悉的女声乐家Teresa Berganza唱了四首Basque民谣,真把人给撼动了。记得法国友人曾告诉我:“科西嘉人和巴斯克人天天闹独立,最凶悍的民族竟然也最会唱歌!”歌声勾起我在他乡的游历,朋友们别后可好?

雨来了,淡水河随观音山遁走不见。换上Telemann中的《G大调中提琴协奏曲》,音与景共鸣。屋后靠山,再大的雨也见苍翠,有时水打树梢如打击乐章,时急时缓煞有节奏,此刻只微微发声,仅像排练。周四下午的时光对我而言最是浪漫,一人幽处山林放眼平川,聆听音乐、大自然的呼吸和自己内心的声音,这是何等的幸福!

刚被告知台湾版的《人与土地》《台北谣言》下周要第二次印刷,真是意外。才发行两周而已,这个好消息在周四下午得知,更是醉人。雨持续不断,音乐也是,此刻是Cat Stevens的Sad Lisa。初听此歌时我还未摄影,如今这位歌手已转为慈善家,我们在印尼大海啸募款晚会时还打了个照面,他在台上唱《破晓时分》,我在台下拍他。

正在扫地,屋外响起鸟叫,起先只是几声,顷刻后,山中及前林的鸟全被吵醒啼晨。我放下扫把,坐在窗前行文。能比鸟早起床的感觉真妙,夜色由深化浅,万籁由寂转鸣。而身同景在,心同音游的领会无言可喻。这时,绝对不能放CD或黑胶,只能倾听自然的大声无音。雨轻飘飘地落着,天弱微微地亮起,写完继续扫地了。

碧潭水面一抹水雾,堤上美食街霓灯乍亮,驻唱歌手五音欠全。东岸和美山有LED闪烁,一会儿打成赤壁枫红,片刻又像荒山杂林。和内人结斋后于岸道徐徐行走,能过这样平淡的日子而品出滋味来真是福报。近家处,原本静默的太太突然展颜欢笑:能有今日,一切都要感恩你的促成。其实每个人的幸福全因他人,无他即无我。

雨大到收伞间就能把人淋透,还好巴士上的乘客除我之外只有两位退休妇人。她们在前座互约何时到那间全台最棒的咖啡屋喝下午茶,言语间可知是高收入者,其中一人在美国,中国台湾、上海都有房子,飞来飞去。她的一句话“我可足足上了30年班,我喜欢做事但就是不爱家事”。令我为之可惜,不爱做家事的人无法真正爱家。

雨停了,得以打开窗户让山风穿堂而过。刚看完由沈阳淘回来的DVD,关于南非女诗人Ingrid Jonker在种族隔离时的亲情、爱情与创作之间的纠缠。才女薄命,32岁投海自尽,曼德拉在全球瞩目的就职演说上朗诵其诗而使之成名。

海面天际竟然映出霞光,离日落尚早呢。空气干了,景物清爽,观音山巍峨,蝴蝶于窗前飞上飞下,这是音乐时光。葡萄牙女歌手Silvia Perez Cruz和Ravid Goldschmid以手拍打类似飞碟的自制乐器,还真合此刻。太阳由云缝露脸,女音退去,拍打声急促;女音再扬,拍打慢下。阴阳进退迎合。天放光日将尽,最美。

一艘货轮由台北港驶出,晚霞成了它的航道,许是航向神州,是广州、上海还是大连?我才回来不久,又在想念大陆诸友了。这音乐挺长,不知名乐队Pentatonic的作品,像是由两个锅盖相合奏出。此时叮叮咚咚,由急趋缓,仿佛催我该休息了。在最末的女音催眠声中止,曲终人未散,我还在想念这些日子对我鼓励有加的博友。

我爱吃地瓜,虽不易买到上品,但不好吃的用来观赏也值。将地瓜搁在水盘中,长出来的叶子生气蓬勃,直至瓜体养分失尽,尚能绿上数日。物命之耐及其延展性令人自叹不如,地瓜离土不知几周,遇水又活过来,而且替室内添了生机。我吃地瓜会用刀叉,以标准西餐礼仪进食,简单食物慎重待之,价值感完全提升。

阳光照亮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最抢眼的是悬在墙上的巴赫瓷像。两个落架子上没放几本书,全被黑胶唱片给占满了。年岁渐长,视力虽降,听力却还管用。于是音乐时间愈长,阅读时间愈少。不常PO图(Post的缩写,指把照片放到网上),是因为目前我只拍证严法师与慈济志工们,平时不带相机的。而此刻光线之美,让人不拍也难,所以两个画面上传分享。

我的大部分黑胶唱片都曾放在山上潮湿的老家十年,结果发霉,差一点儿当垃圾扔掉,后来都亲手洗过吹干,封套擦净晒过,破损黏合,一一救活。为了这批收藏,我每天早起两个小时,站在暗房水槽旁,一天工作四五个小时,足足三个多月不曾间断,从此我又从CD回到LP世界。所以,收藏多少并非重点,而是收藏给了你什么生命启示。

我省吃穿重视听,不好的书、电影、音乐立刻搁下,绝不多浪费时间心神;而粗食只要新鲜、布衣只要干净,天天重复不腻。我现在在“周胖子饺子馆”吃素蒸饺、小米粥及一碟小菜,美味之至。这小馆有半个世纪历史,打从初到台北就在西门町吃过,搬到新店,它也迁来,所卖食物、店内装潢如同当年,在此用餐如回到过去。

今天都在干粗活儿,拖书回家后开始擦地抹桌椅、洗床单被套,到顶楼阳台拉绳披晒,有时这也是一种调剂与放松。果真,事毕就写出了两则“南都”专栏。结束一天的工作,浇浇窗台的盆栽花草时,由卧房远眺北方,观音山竟清晰如同我在关渡山居所见。今日空气之透、光线之明,让我有如同时分身于台北盆地的南北两端。

昨晚睡得可好,醒来即发生了轻微地震。碧潭及新店溪水混浊如泥,和前几天的清澈宛如两河。山上的土石已饱含水分了,希望暴雨别来。这个时代这个星球其实脆弱得很,平时的荣景在天灾人祸下顷时崩坍,拥有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有形的物说没就没,倒是无形的精神、情感仍会传递下去,影响一代又一代。

有些音乐是要牵线才会接触的。三十多年前,一位如三毛般爱流浪的女子,带回一张Oregon的黑胶唱片Out Of The Woods,使周遭朋友都迷上。我现正在听这张专辑。三毛的文章我没读过,她没出道前差一点儿成为朋友的太太。那位朋友真迷人,台湾的几位才女都爱过他,可惜没留下好作品,而爱他的人也是。人生真如戏。

Domenico Cimarosa(1749—1801)这位音乐家少有人注意,我是从一张法国音乐博物馆收藏的古乐器演奏选曲中得知此君的。在巴赫、拉摩之后,他的旋律最能紧攫我心,实是神品,于是我睁大眼睛到二手店找到他的《羽管键琴奏鸣曲32首》。特别的日子听罕见曲目,喝舍不得喝的茶,然后准备出门享用一餐美食。茶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