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种未知的感官
在之前,我很细致地描述了砂泥蜂猎虫的过程。我觉得我所观察到的一切意义重大,即使我在荒石园再也观察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仅是这一次观察就足以让我满足了。砂泥蜂为了麻醉黄地老虎幼虫所采取的手术方法,是我研究昆虫这么多年以来所观察到的本能方面最卓绝的表现。这种上天赐予的能力是多么的奇特啊!难道不足以引起我们的深思吗! 这个无意识的生理学家,有着多么精妙的逻辑思维,多么精准的捕猎本领啊!
如果还有谁也想看到这些奇迹,可不能指望随意在田间散步就可以遇到,而且即使这种天赐良机真的被你遇到,也没有足够的准备加以利用。我用了5个小时来观察,1秒钟也没有懈怠,但计划中的试验依旧以失败告终,所以想要成功观察,必须在家里利用空闲进行。所以,能实现这个试验,我应当感谢这个简陋的试验室。现在我把这个秘密告诉想继续进行这种研究的人,只要你愿意付出时间,必然会收获到别人所没有的,人人都会得到几束麦穗。
跟随着砂泥蜂的工作顺序来观察它捕猎的过程,这样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它是怎么判断黄地老虎幼虫确定的躲藏地点的呢?
在外表上,至少通过肉眼来观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毛虫藏在那儿。藏着猎物的土地有可能是非常贫瘠的,也有可能长着茂密的杂草,还有可能是布满碎石或者泥土的地方,甚至是连成一片的或者裂开微小裂缝的地面。对捕猎者来说,外表怎样都无所谓,它不放过任何地方,没有好恶的分别。无论砂泥蜂停在哪儿并且搜寻了一段时间,我盯着相应的地方观察再长的时间,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那下面藏着一条黄地老虎幼虫,我前面的试验结果已经使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毛刺砂泥蜂雄蜂以蜜为食,雌蜂为幼虫捕捉猎物。探测的方法根据法布尔的观察,他认为毛刺砂泥蜂是利用“角蛹”来代替“鼻子”和“耳朵”来寻找猎物的。
我曾经接连五次靠着砂泥蜂的帮助得到了幼虫,而且砂泥蜂最开始因为预知自己无法完成挖掘的工作已经显出了沮丧的神情。因此,可以肯定地说,它找寻猎物不是依靠视力。
那么是依靠哪种感官呢?是嗅觉吗?让我们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通过试验证实,进行寻找的器官是触角。触角弯成弓形,末端不断颤动着,它帮助砂泥蜂以既轻又快的拍打方式来测试土地。如果发现缝隙,便把颤动的触角探进去;如果地面上出现像网似的蔓延的一簇禾本科植物的根茎,它会提高抖动的速度,深入探索根茎网络凹陷的地方。
触角的末端紧紧贴合,在探索的位置上几乎是黏在一起的,就像是两根敏感的弦,两个活动自己的手指,通过触摸、感受振动来了解情况。但是想要知道地下有什么,光靠触摸是不行的;因为它想要找到的是黄地老虎幼虫的踪迹,可这虫子却躲在地下几法寸深处的地穴里。
于是我们猜想是嗅觉帮了它。毫无疑义,大多数昆虫的嗅觉功能是非常发达的。负葬甲、葬尸甲、阎虫、皮蠹,从各个方向向埋着一具小小尸体的地方爬去,它们还必须从土里把尸体挖出来。在嗅觉的指引下,这些分尸者匆忙赶往这只死鼹鼠。
但是,如果可以确定昆虫拥有嗅觉功能,那么还得考虑一下嗅觉功能到底在什么位置。很多人认为一定是在它们的触角中。即使我接受这种说法,我们也很难说服自己,光凭角质的环一节接着一节组成的一根茎就能起到鼻孔的作用,我们所知道的鼻孔结构跟这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甚至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难道会产生相同的功效吗?如果工具不同,它们的功用会一样吗?
再说,单说砂泥蜂这种昆虫,我们可以提出有利的证据推翻前面的砂泥蜂的触角砂泥蜂雄蜂有13节触角,雌蜂有12节触角。法布尔认为砂泥蜂将触角弯成弓形,末端不断颤动着,它帮助砂泥蜂以既轻又快的拍打方式来测试土地,探测猎物的方位。
说法。嗅觉是一种被动的而不是主动的功能:它不像触觉那样可以随意支配,而是要去接受的一种感官;当气味传来时,它就接受下来,而不能主动寻找哪里有气味散发出来。通过砂泥蜂不断抖动的触角可以确定,它在打探,它主动去感觉。去感觉什么呢?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利用的是味觉,那么一动不动比不停颤抖有利得多。
不仅如此,如果猎物没有发出气味,嗅觉也就失去了作用。我曾亲自对黄地老虎幼虫做过鉴定,让嗅觉比我灵敏的年轻人去闻闻毛虫,但没有一个人能闻出有什么气味儿。狗嗅觉灵敏是人们公认的,当它查找东西时,鼻子拱到地下侦察,是因为闻到了块茎的香味,我们透过厚厚的泥土依旧能闻到它的香味。不能否认,狗的嗅觉的确比人灵敏,它能闻到更远处的味道,而且对味道的感觉强烈而持久;然而它是由于散发的气味而产生感觉的,如果距离合适,人类也一定可以闻到这种气味。
如果人们一再坚持,我当然可以确定砂泥蜂有跟猎狗一样灵敏的嗅觉;但气味在这个过程中必不可少,因此我在想,放在人的鼻孔下面都感受不出气味的东西,昆虫透过厚厚的土层怎么就能闻得到呢?无论是人还是纤毛虫,如果拥有同样的感官功能,可以确定有相同的刺激体。曾经的科学试验告诉我们,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中,无论什么动物都没有能力清楚地看到东西的。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动物类的敏感性虽然在实质上是一样的,受感力的高低却各不相同,有的类别能力大些,有的小些;对于一些物质,有的动物能够感觉到,有的动物却不能。我非常清楚这些道理,可是一般的观点认为,昆虫的嗅觉感受力并不是特别得优秀,可以吸引它的物质也不是靠嗅觉感受到的。当皮蠹、负葬甲、阎虫涌入死尸味浓重的天南星花盅里不愿意出来的时候,当一条鼓着青色肚子的死狗被一群群苍蝇覆盖的时候,都可以闻到浓重的臭味。难道这些都是需要昆虫拥有极端敏锐的嗅觉才能够发现的烂肉臭奶酪吗?我们循着昆虫们涌入的方向,总能闻出一种气味来。
在感官之中,我们忽略了听觉。单单依赖这种功能,昆虫们依旧不能敏锐地捕捉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不能否认,它们长着非常敏锐的触角,受到声音的刺激时,就可以发生剧烈的震颤。用触角不断下探,深入龟裂土地的砂泥蜂可能是在搜寻从地里传出来的轻微声响,例如正在啃噬草根的大颚所发出的声响,幼虫扭动身体时的声音,从而推断出那儿有黄地老虎幼虫。这声音是那么微弱,同时土地还具有很好的吸引功能,所以想要通过听觉来分辨是多么的困难啊!
我们不只可以用“微弱”来形容这种声音,甚至可以说是没有。黄地老虎幼虫是夜间活动的。白天,它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它的地洞里。它也不啃东西。我可以确认的是我帮助砂泥蜂挖出的黄地老虎幼虫不啃任何东西,因为它的周围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啃。它们将自己藏在一个没有树根的土层上,纹丝不动,因此,它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十分安静。于是,通过听觉找寻食物的说法也被排除了。
现在我将自己推到了一个更加模糊难解的问题上。砂泥蜂是怎样辨别出地下有黄地老虎幼虫的地点的呢?可以确定的是,触角是给它带路的器官。但是触角的作用与鼻子不同,除非你这样认为:虽然这些触角又干又硬,表面丝毫没有通常的嗅觉器官所需要的纤细的结构,却拥有极端敏锐的嗅觉。这个假设如果成立,那就说明我们要承认粗糙的工具却能做出精美的作品。触角肯定不能起到耳朵的作用,因为没有声音可听。那么触角究竟起什么作用呢?我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以后的某一触角构造从表面看来触角只是环连接而成,实际上有很多纤细的构造。天能否解开这个谜团。
我们总是这样做,而且大概也只能这样做,常常用我们略知一二的唯一尺度去衡量万物;我们把自己拥有的能力强加给动物,而根本不去设想它们很可能具有别的手段,我们对它们的手段不可能有明确的概念,因为这是我们所不具备的能力。我们真能肯定它们不会程度极其不同地拥有某种手段来作出利于自己的判断吗?我们不知道它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这就像是如果我们是瞎子,就没有颜色的概念一样。难道我们对于物质已经没有任何不明白的东西了吗?难道我们就肯定,在拥有生命的物体上,感觉只可以被分为嗅觉、听觉、视觉及触觉这几点吗?我们在物理学和化学领域探索的时间还很短,但研究的成果足以证明,我们所不了解的黑色中含有的大量东西可以收获。与之相比,科学的麦束渺小得微不足道。一种新的感官,也许就藏在菊头蝠那迄今被人们所嘲笑为怪诞的鼻子中,也许就存在于砂泥蜂的触角里。它的触角为我们掀开问题的一角,一个我们的身体结构肯定永远不会让我们想到要去探索的问题。也许我们感觉不到物质的某些特性,但在与我们身体结构存在着很大差异的动物身上,难道就不会发生出反射作用来吗?
斯帕朗扎尼①在一个房间里毫无秩序地拉开很多条绳子,又在其中堆满荆棘,把房间变成了迷宫。然后他刺瞎了蝙蝠的眼睛,将它们关到这个房间里。这些蝙蝠为什么依旧认得彼此,而且能在这个房间里快速地穿梭,自由地飞行,但却不会碰到重重阻碍的呢?它们利用的是哪种与我们类似的感官呢?谁能告诉我并使我信服呢?我也想弄明白,砂泥蜂借助触角怎样准确地找到幼虫的地穴。请不要告诉我它拥有敏锐的嗅觉;要谈嗅觉,它们的嗅觉肯定灵敏到极致,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它们拥有的器官根本不能组成嗅觉体系。
有多少我们无法体会的原因让我们相信昆虫拥有超凡的嗅觉啊!
我们可以侃侃而谈,因为很容易解释原因,不用耗费时间进行艰苦调查。但是我们一旦谨慎地思考这个问题,一旦我们将所有足够的事实加以比较,那么我们就会认清自己有多么的无知,从而相信我们曾经坚信的理论是行不通的。那么我们就转换思想,承认动物有跟我们不同的获取信息的手段吧。我们所拥有的能力并不能强加在动物的身上,它还有很多我们所不能了解的求生方式;还有别的方式,也许还有许多方式,在我们身上根本找不到相同之处,甚至相差甚远。
如果只有砂泥蜂有这种能力,那么我前面就不会考虑这么多;我想要明确地告诉一些最为挑剔的人也不得不相信的更加奇怪的事。我先把我见到的描述出来,然后再来讨论这些一定存在但我们并没有研究出确切结果的特别的感觉器官问题上来。
现在让我们将目光转向黄地老虎幼虫,更加透彻地了解这种毛虫还是有必要的。我有4只黄地老虎幼虫,是通过砂泥蜂的指引用刀挖出来的。我原本想要一只一只地用它们来替换作为牺牲品贡献的猎物,由此观察砂泥蜂是怎样重复进行外科手术的。但事实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我便把幼虫放到短颈大口瓶里,上面铺了一层土,再用生菜心将它们盖住。白天我的囚犯们老实地待在土底下,晚上它们爬到土层上面来,我看到它们抬头啃噬生菜。到了8月,它们躲在土里不再出来,分别为自己编织一个看起来很粗糙的、椭圆形的、有一个小鸽子蛋那么大的茧。8月底,飞蛾破茧而出,我认出这是黄地老虎。
这足以证明,毛刺砂泥蜂是把黄地老虎的毛虫给它的幼虫吃,而且只选择具有地下生活习性的类别。这些幼虫身着淡灰色的外衣,俗称黄地老虎幼虫,是农田作物和花园里的祸害。白天,它们潜伏在地穴深处,晚上爬到地面上来以草本植物的根茎为食,无论是观赏植物还是蔬菜,它们都不会拒绝。花坛、菜畦、农田全都难逃一劫。一株植物幼苗枯萎了,却找不到病因,你把它轻轻地拔出来,垂死的苗就出现在眼前,它的根被咬断了。深夜时分黄地老虎幼虫在那里进食,这些贪婪者用大颚把苗咬死了。它的危害与鳃角金龟的幼虫不相上下。如果任由它在甜菜地里繁殖,那么面临的损失价值数以百万。这就是砂泥蜂帮助我们消灭的可怕的敌人。
我向农民介绍并且极力推荐砂泥蜂,它在春天依旧积极地寻找黄地老虎幼虫,并且善于发现幼虫的藏身之处。只需要一只砂泥蜂,也许就可以拯救一畦生菜和一花坛的凤仙花。但我的嘱咐并没有起到作用。没有一个人想要帮助这种讨人喜欢的膜翅目昆虫,它敏捷地从一条小径飞到另一条小径,仔细查看花园的每个角落,这边,那边,接下来巡视下一个花园;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唉,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它繁衍后代啊!
很多时候,我们没法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帮助昆虫;我们做不到遇到害虫就消灭它,如果遇到益虫就保护它。人类为了促使两片海洋相连,而不惜挖运河把大陆切成一块块的,人类为了顺利地通过阿尔卑斯山,而不惜大兴土木开凿隧道,人类能够称量太阳的重量,但却没有能力去阻止偷吃樱桃的昆虫,阻止一只讨厌的小虫毁灭他的葡萄园!泰坦①被俾格米人败下阵来。他们拥有无穷的力量,却又无能为力,多么奇怪的对照啊!
可现在,在昆虫世界里,我们拥有了一个可以帮助我们取得成功的助手,一个我们很难消灭的黄地老虎幼虫的强劲天敌。我们能不能向它伸出援助之手,让它在我们的田园和花园里生生不息地工作下去呢?一点儿也帮不上忙,因为想要延续砂泥蜂的首要条件就是延续黄地老虎幼虫的生命,它是砂泥蜂幼虫唯一的食物。这种生存规律有着无法克服的困难。砂泥蜂与蜜蜂不同,它们不是群居昆虫,不会因为生活习性而永远留在自己的巢穴;砂泥蜂与愚蠢的蚕和它那笨重的蛾不同,随便拍打着翅膀并不是它们交配的手段;这种昆虫总是来无影去无踪,飞行迅速,而且只依照自己的喜好行动,讨厌约束。
何况第一个条件就让人弃绝了任何的希望。我们想招来可爱的砂泥蜂吗?那么只能任由黄地老虎幼虫不断繁衍。于是我们将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之中:为了获得好处,首先要发展害虫。因为坏人出现,救援部队才会赶到我们的农田中来;后者没有出现,前者也不会到来;它们的数目总是成一定比例的。黄地老虎幼虫猖獗,砂泥蜂才能给自己的幼虫做出丰盛的大餐,于是才能不断繁衍下去;黄地老虎幼虫少了,砂泥蜂的后代也会随之减少,最后面临绝种的威胁。昌盛和衰亡,这个循环模式就是调整吞噬者和被吞噬者的比例,这是一条永不变更的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