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战斗按计划进行。
这一天，天气晴朗，微云一丝一丝地在天空中虚飘着，就如同坑塘里的几缕水草，一大早就觉出天热来了。张九江同几个队员也推着两车瓜，前前后后随着赶集的群众进了旧城。
平时这里每逢集日都是熙熙攘攘，周围的农民都到这里来赶集，买的卖的，演的看的，推车的拉纤的，摆摊的担担的，吆喝的乱串的，挺热闹。自从鬼子进驻，人们都不敢轻易出来了，谁还有心思去赶闲集？特别连着两次“扫荡”，各村都死了不少人，人人自危，不是特别需要买什么，轻易不到这有炮楼的地方来。集市上完全没有昔日那热闹的光景。即便如此，毕竟街上的人比平时多，集日总是个热闹时候。
突然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破哑的锣声。张九江忙拿眼一瞄，见那是一个耍猴的。看来也是刚到，从小推车一边卸下一个箱子来，又从箱子中拿出一套家什，上面装着一面小鼓，还有挂锣的地方。他挂了锣，一个人连锣带鼓地敲了起来。特别招眼的是他面前用细长绳子拴着脖子的两只棕色老猴，蹲在那里眼睛眨巴眨巴地直盯着主人，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抠抠屁股。那人肩膀上还蹲着一只棕色小毛猴，没有拴绳，手里拿着一块瓜啃着，蹲在那里，在锣鼓声中瞪着一双大眼睛往四处张望，好似惊慌也如同好奇。一下子吸引了许多观众，特别是小孩，围在那里，一会儿指指这只猴，一会儿指指那只猴。有的还顽皮地用土坷垃掷打蹲在那里的老猴。耍猴人瞥见了也不理睬，任他们去打。那老猴被打着了，扭过头来龇龇牙，吓得小孩往后退去，却又靠过来。随着锣鼓声，人愈聚愈多，一会儿就围成了一个圈。
耍猴人突然将锣鼓一停，从旁边拿起一根短把鞭子，往上一挥又猛地一收，就听见像过年放的鞭炮一样，“啪”的一声炸响。那地上的两只猴子闻声立即惊乍起来，翻跟头的翻跟头，打滚儿的打滚儿，那只蹲在肩膀上的小猴，立即跳了下来在场子里乱跳乱蹦，引得人们脑袋瓜跟着乱转。随着小猴的跑颠，全场都为之骚动，喊叫声笑声此起彼伏。
耍猴人任由那小猴乱跑，也不去管。看来这三只猴是一家，两只老猴一公一母，有这俩老猴在，不怕那小猴乱跑，耍猴人放心得很。这时，他攥起鞭子一挥，猛喝道：“站好了！”那两只老猴，立即就整齐地并排站在那里，然后随着主人的手势和锣声，依次翻起了跟头，从这头翻到了那头。那只小猴则跟在后面好像在学，似翻似不翻的，动作幽默，引得人们哈哈大笑。有几个小孩竟下场去跟在小猴后面学着跑，全场哄然。
一会儿，又响了一阵子鼓声，尔后那锣声点也似有变化，只见那猴围着场子一边跳一边翻跟头，动作利索而且干净，真难得就像戏台上的马童一样，跳得极好。锣声点又变了，只见那猴叠起了罗汉来，一只猴站在另一只猴的肩膀上，然后围着圈子走。那耍猴人鞭子一扬，那只小猴立即顺着老猴的身子爬了上去，站在了最上边。众人都叫起好来。耍猴人从身上掏出三个小毛桃来，往半空一扔，那几只猴立即都跳了起来，各自接住了一个，随着就吃了起来。全场又欢声雷动。
小推车旁的箱子盖打开着，人们看见里面还有戏袍、带官翅的官帽子、带雉鸡翎的头盔，还有木棍制的刀枪之类的东西。哈，戏法还不少呢！人们都期待着。耍猴人放下了鞭子，让几只猴吃着桃子，他却将那面锣翻过来端着朝周围的观众走去，嘴里念道：“好心的大伯大妈大哥大嫂大姐大兄弟，可怜这只小猴还要吃奶，兄弟我也要吃口饭，兵荒马乱的出门在外不容易，有钱的多出点儿没钱的少出点儿，多多少少都给点儿，可怜可怜逃荒人，都给救助点儿。咳！兄弟这厢行礼了！”接着他脚一跺，又喊了一声，“不懂事的畜生也在这里给你老们行礼了！”随着他的跺脚声，那几只猴也向人们行起礼来。
这时围看的人们有的就抽身走了，有的木然，有的就往那面锣里扔几个钱，有的则用瓢舀来些棒子粒倒给他。耍猴人就一一躬腰，千恩万谢地谢着。给了钱的人们就喊道：“还耍呀，还耍呀，快着点儿！还有事呢。”
看看锣里收了许多了，那耍猴人便装起钱，又一声紧似一声地敲了起来。下面是“沐猴而冠”了，猴子穿上衣裳戴着帽子拿起枪来耍把式或者对打。走了的人们又都凑了过来。
二蛋子好奇心大，这会儿他在旁帮着推瓜车，但锣鼓一响那魂儿早就被勾走了，他拔着个脑袋一个劲地往那边看。张九江见状脚底下给了他一下，低声斥责道：“干什么来了？”二蛋子忙又去推车。
场子里观众中挤进了一个肩上倒挎着枪的皇协军，后面还跟着一个，一起在那里凑热闹，看着小猴满脸都堆着笑。这时，那位耍猴人正给那两只老猴戴帽子准备下面的节目，那只小猴满地里乱看找能吃的东西，找到了就往嘴里放。那个皇协军的嘴里正啃着一个甜瓜，他顺手掰了一块瓜扔给了小猴，小猴就着跳了过来捡到嘴中，还往那个皇协军手里看。
“再给一块，再给一块！”周围的人们凑着热闹喊。
皇协军似乎得到鼓励，又掰了一块扔给那小猴。小猴又靠近了。就在那小猴又拾瓜的时候，皇协军一把将那小猴抄了过来：“哈哈，来吧。白吃瓜吗？小子，是我的了！”皇协军乐得满脸开花，他将那小猴抓到手里便要将手中的瓜全给小猴。谁知那小猴一被抓住就吱吱地叫了起来，两手乱抓，两脚乱踹。
就在皇协军得意，准备抓着小猴离开之时，两只老猴和耍猴人都听见了小猴的叫声，还没见耍猴人反应过来，那两只老猴一下子就蹿了过来，蹿到皇协军的身上便扑头盖面地又抓又咬了起来。
人们一下全乱了，一面围观一面就起哄地高声乱喊，整个集市都成了一锅粥。
皇协军急了，扔下小猴两手乱呼啦，另一个士兵也跟着拍打。即使这样，皇协军的胳膊已经被老猴咬了一口，脸上被抓了一道血印。皇协军甩掉老猴后，立即摘下大枪吼了一声：“妈的，老子开枪了！”
他这一喊，人们立刻散开了。皇协军一见人多哪里还敢开枪？便抡起枪托来就照着几只猴砸去。这时那个耍猴人奔了过来，见状立即拉住皇协军又作揖又鞠躬地道起歉来：“大兄弟，大兄弟，这个畜生抓了军爷是该死，是该死。它不懂事，军爷饶了这个不懂事的畜生吧，饶了这个不懂事的畜生吧，军爷。抓伤了您，我赔，我赔。千万别打死它，别打死它。我一家老小还仗着它活了。军爷，军爷……”
皇协军本来是奉命带着人出来弄点西瓜回炮楼，不想遇见耍猴的了。看了一会儿喜欢上那只小猴子，想耍霸道趁机抓走小猴攫为己有，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大庭广众之下被猴抓伤，真是太丢人了。此时见周围那么多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指着自己的脸大叫道：“它他妈的抓伤了老子，赔，赔，赔！不赔就抓你的猴！他妈的，老子枪毙了它！连你一块儿抓！”另一个士兵也咋呼着跟着一起骂，不依不饶。
这个耍猴人满脸沮丧，做着揖告饶说：“军爷，军爷，我赔，我赔，千万别伤这个畜生啊，别跟它一般见识。我赔，我赔……”
“你赔？拿嘛赔？好，老子要你那只小猴！”
“不行啊，军爷。不行啊，军爷。你领走了小猴那老猴得跟你拼命呀！你领不走的……”
皇协军一听觉得也是，刚才不就是那老猴上来拼命的吗？他放下枪来说指着脸说：“他妈的，怎么赔吧？”
那耍猴人哭丧着脸说：“军爷，你也看见了。今天我这才开张，就挣了这么几个钱，军爷，全给您，买点儿药擦擦吧。你老行行好，你老大人大量，别跟这畜生一般见识，俺一家子都给您烧高香……”
看看也是无奈，那伪军便接了耍猴人递过来的钱，问道：“就这些？”
耍猴人立即将衣服所有口袋都翻了过来，赌誓道：“我要敢骗军爷，天打五雷轰啊！天打五雷轰啊！”
一看再也捞不出什么油水了，便装上钱又瞅一瞅那只小猴，心有不甘地走了。
集市上稍稍安定了下来，人们又都各顾着自己的生意。
瓜市在东头，再往东走走就是东炮楼了。张九江一行依次都把瓜摊摆好。人们也渐次凑了过来。他这儿的瓜货色好，凑过来的人较多，但是问完价钱，都咋咋舌头离开了。一会儿，刚才看耍猴的那两个士兵溜溜达达地过来了，一会儿又过来两个大兵。几个人来到一溜瓜摊前眼睛一瞄，砸了几家的瓜都尝完以后，就奔二蛋子的瓜摊来了。一上来先砸开几个甜瓜，吃了几口说道；“这瓜还行，老子都要了。”
“老总，咱这瓜可贵。你老……”二蛋子哈着腰凑上前说。
“去你妈的！老子给你们保安，吃你几个瓜还要钱！推走！”那个挎着大枪的兵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二蛋子一个趔趄。另一个摘下大枪就要使枪托子砸。
“别打，别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老总吃个瓜怎么还要钱？老总，您消消气，我给您送去。”张九江过来扶起二蛋子，用手紧攥了一下二蛋子的胳膊。
“这还差不离。走，你这一车我也要。”要用枪托子砸二蛋子的伪军见张九江推起小车，便收起枪来又对二蛋子说。这个背大枪的对另一个喊了一声：“老三，你先弄这两辆车过去，我再给皇军弄一车去。”接着他回过头来指着旁边两辆小车说：“这是谁的？走，跟我走。”
“二哥，你也真是的，管他们干什么？他们想吃叫他们自己来弄。”一个伪军说。
“你知道什么？快领着去吧。”另一个说。
听着他们讲话，张九江暗暗高兴，他朝二蛋子和另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会意，推起瓜来就跟着走。围观的人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