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休离
潘兆安上京赴考,将近一年内都不会出现在上柳村,虽然镇上潘家断了上柳村母子俩的食物供给,好在潘兆安做了安排,每月有一两银子保障生活,当然和潘王氏按约行事之后就不好意思继续领,但假设可以领半年,那就是六两,加上身上收藏的十七两,共二十三两银子,母子俩算是有点底子,将来村里种着点田,饭食无忧,有可能的话到镇上去开间点心铺子——香香坚信,不去比较大富之家,幸福小康是一定有的!
香香心里暗自谋划着,银子是浮财,田地才是根本,得先把那点田产过到自己名下再说!
她上个月找过这个小院的主人,是村东头的二柱,六口之家,三十来岁的夫妻带着四个娃,日子过得紧巴巴,这小院本属于他那无儿无女寡居的的叔祖母,叔祖母死后他抬去埋葬,回来这小院就归他了。
有田产在此处,香香就要住在上柳村,她不想回下柳村娘家,李媪现在住进张家,那边纠缠不清,她可不想认张家做娘家,大不了以后安定下来,李媪若愿意,便把老人接来同住。
因而香香和二柱谈价钱,想买下小院,二柱却不卖,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将来女儿出嫁,儿子长大成亲总要分家各过各的日子,那边小院得留给一个儿子住。
不卖,就只好继续租下来,今年房租是潘王氏交的,二柱说老太太不会赖帐,每个月月底去拿房租钱都痛快给。
香香告诉他:“这个月月底你来找我拿房租,咱们另订一个章程,我可以一次将两年租钱都给完!”
二柱连声答应:“那院子太太打理得极好,也适合太太和少爷住着,就依太太,院子都租给您,您住多久都成!”
解决了院子问题,香香安心等待潘王氏带着休书来找她。
潘王氏没让她久等,潘兆安离家五天,第六天早间辰时末,正是村民们在田地忙活的时候,潘王氏带着一行七八个人走进了香香的小院。
香香看着这些人,心里开头只有轻微的紧张——潘王氏搞什么鬼怪?带着两三个潘家族人和中间人来也罢了,还带来了张家人!
张家便是香香娘家,香香说过不惊动娘家,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的,两个人早做好约定,休离书上写好条件,双方看清楚做了认定,摁上手印即可。
此时看着五大三粗的继父张大黑一张黑鸦鸦的脸,长相根本不相似的娘亲张李氏闪烁不明的目光,张得喜、张得庆兄弟俩傻二楞模样,香香觉得哪里弄错了,总不对头。
她没有想到别的,只担心田产到手后娘家人来跟她抢,好在她和上柳村的村民们关系不错,有大家支持,张家人应该抢不到的。
潘王氏身边一位五十来岁,身穿蓝底浅色团花绸衫,据说是潘兆安父亲堂弟的老男人腆肚挺胸对着张家人念了一通艰涩难懂的书面文言,香香约略听到其内容极具贬损之意,她懒得作声,要休妻,自然是因为不满意嘛,贬吧,本姑娘才不在乎!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她在乎,而且因为太过在乎,发起疯来,被残酷地打压下去!
打压她的竟然是张家人,这点她永远记恨,绝不原谅!
潘家老男人拿出休书,一式三份,并排摆在八仙桌上,对张大黑说:
“按上手印,便不再是我潘家人,归父兄领走,各自婚娶,互不相干,请吧!”
张大黑大喇喇伸出右手,拇指上染了印泥,和潘王氏同时在休书上摁下手印。
潘家老男人自始自终只和张大黑和张李氏交流,看都不看香香一眼。
香香对潘王氏说:“张大黑只是继父,他无权代表我。休书得由我看过,我认定了,亲自摁上手印才作数,否则不算!”
潘王氏眯起眼看着香香笑道:“你不用着急,想离开我潘家,也得一步一步来嘛——现在该轮到你了,摁个手印吧!”
她阴阴的笑容让香香感觉十分不妙:“老太太,原先我们可说好的,我要细细看过休书才能按手印……”
“不用看了,之前你提出的条件,潘家不能答应!”
“你!你言而无信!我不签字画押,休书无效,谁也不能强迫我!”
“看看,又撒泼了不是?李氏,你来到我潘家多年,我可从未强迫你做你不愿意之事!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供你好吃好喝,没有对不住你,可你不听话,每日闲得无事只管与些村妇脏婆子混迹,沾染了治不好的恶疾!不能服侍丈夫,日子长了,这病气还会过给我子孙,你又不能生育了,潘家自不能留你!你生的儿许你带走,你老来也有个依靠,你还待要怎样?”
潘王氏看向张李氏:“劝劝你姑娘吧,该识些事务,不然……”
张李氏忙走来拉香香:“孩子,咱生了恶病,怪不得潘家,潘老太太仁慈,给你安身的银钱,这便够了,按下手印,咱回家去吧!”
香香瞪着张李氏:“她请你来,给你多少银钱?”
张李氏看向潘王氏:“这个……”
潘王氏抬起下巴,摆出一副施善者模样:“不会亏待你们,整整五十两!摁下字,便交给你父母!”
香香脸色变得惨白,知道自己被耍弄被欺骗了:“潘王氏!我不是张家女,再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生有儿子,即便下堂,有财产可领着儿子自立门户,签下休书只你我便行,关他们何事?”
潘家老男人听到香香直呼婆婆姓氏,认为她扈跋无礼,忍不住从旁插嘴道:“你懂得倒多,但有一样你漏下了:本朝律法规定,得病不能自理者,夫家休弃送一笔安身银子,谁领了这笔银子,便担负你今后生活!给田产,你可以自立门户,但你是病者,如何耕种?如何自理?还不是要劳叨夫家,纠缠不清?五十两不少了,别人家可没这么多,乖乖领去吧!”
香香气得浑身发抖:“我不要!谁爱领谁领去!我只要先前说好的那五亩水田,两亩水塘!”
张大黑给张李氏递了个眼神,张李氏忙哄着香香道:“我的傻女儿啊,五十两银子,咱们回家去买,能买五亩田还有余钱!”
香香冷哼,看张家父子这阵势,五十两银子她和大槐可没命花用,不管是否由她自己亲手接收,只怕还没回到张家,这笔银子就被抢个精光了!
她直视着潘王氏的眼睛:“我还是那句话——给我田产!否则,你懂的!”
潘王氏人老成精,显出坦荡无私的神态:“银子自会给你父母,作你日后生活之用,田产么,没有!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想胁迫我?没用!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大家听,我也听听!”
她四下里扫视,看见大槐紧紧贴在香香左侧,便慈爱地笑道:“大槐在这呢!让他也来听他娘给大伙儿说说书,唉呀,这人哪,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成不成材,全在小儿时根苗正不正!才这么大点跟了你去,我是舍不得,可为了成全你,只好委屈孩子了——你可要善待他!”
香香险些晕倒,死老太婆早有准备的啊,她这就轻轻巧巧地捏住了香香七寸,她看出来了,香香离不开大槐,爱惜大槐,胜过一切,怎么舍得散布关于大槐不是潘家骨血的内幕?
投鼠忌器,想损毁潘家,除非香香不以大槐为重!
但这是不可能的,任哪一个母亲都办不到!
看香香张口结舌的傻模样,潘王氏知道自己赌对了,得意无比!
潘家老男人不高兴地对张大黑说:“我可没有闲空夫陪你一家子纠缠,这乡下寒碜得紧,快快办了事,各人回家去罢!”
张大黑急忙道:“潘老爷说的是!我这就叫姑娘画押!”
走到门边喊一声,张得喜和张得庆从门外走了进来,张大黑一挥手:“教你妹子在那纸上摁手印,拿银子走人!”
香香听见这话,震惊得无以复加:老天啊,前身李香香被人强暴,难道还不够悲催?自己这后来的还要承受一番刑逼画押招供?
她恨这屋里所有人,也恨极自己,防人之心总是不够严密,偏偏面对危险时无力抗拒,直觉还很精准!
她觉得那傻兄弟俩会捉住自己,结果张得喜和张得庆当真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左一右抓住她,两双做惯农活的男人的手粗壮有力,嵌制着她,香香根本连挣扎一下都难,被拖到八仙桌旁,香香又痛又恨,大声呼救,很快又被张李氏伸手捂住嘴巴,三个人压制一个,半盏茶的功夫,香香被放开,休书被那个中间见证人收起,香香看着自己右手拇指上的红印,咬牙抓起桌上的茶盏茶壶四处乱砸,陪潘王氏过来的潘氏家族两个中年女人惊呼连声,逃出门去,潘家老男人和中间人随后出去,潘王氏却没有走,桌上的茶盏只有四个,加上一个茶壶,早扔完了。
张大黑被砸中一个茶盏,咒骂一句:“忤逆的东西,活该给人休了!”
张李氏抓住香香,兜头就是一巴掌:“自己不好,怪得了谁?要撒泼,回家撒去,在这儿丢人现眼!”
香香眼里喷出火,恨得咬碎银牙,挣开张李氏,想跑去抓扫帚打人,忽然看到大槐,儿子为了救她,张嘴咬人,拳打脚踢,但他毕竟小得可怜,哪里斗得过大人?小胖手划破了,嘴角也有血流出来,还被张得喜粗鲁地推倒在地上……香香瞬间大痛,顾不得报复,顾不得找潘王氏算帐,扑到地上抱起儿子,察看他的伤势,母子俩紧紧相拥,抱头大哭!
此时此刻,身边就是堆着一座金山银山,她也不去争抢了,只要能抱着儿子,母子俩在一起,哪管它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