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离别
张三哥赶着牛马拐上回上柳村的路子,走不多时,就听到后边马蹄声响,原来是黄老伯从镇上回来了,看见香香母子平安无事,黄老伯松了口气,大声喊着告诉香香:潘老爷一晚上急坏了,让他又回镇上去仔细地找,转了半天没见人和牛车,只得又赶紧回来报信,正好遇上,这下好了!没事了!
香香向黄老伯道了声乏,早前心里对潘兆安的一点积怨已消失殆尽,并不是因为听到黄老伯说他为母子俩着急,而是现在想来,在那样紧切忙乱的情况下,谁都是先顾着自己至亲的人,她为了大槐,潘兆安岂不为娇妻和肚子里的胎儿揪心?
大槐和潘兆安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若能抛下摔倒在地,或许会因此伤了胎气的梁惠桃,跑来看顾香香和大槐,那他当真是圣人了!
牛车和马车相随而行,远远地早看到村口一点灯光闪烁,张三哥笑着说:说不定是潘老爷在那等着呢。
果然,一近村口就听到潘兆安的满带忧虑的声音:“是黄老伯吗?”
“是的是的,是我!”黄老伯一迭连声应答:“太太回来了……少爷好好儿的,都在呢!”
“那就好!那就好!”
潘兆安话音顿时轻松起来,提着灯笼迎上马车,黄老伯说:“少爷还睡着,太太说不好上车下车的吵醒他,还在牛车上呢!”
张三哥在后头早喝停了牛车,潘兆安走到牛车旁,对张三哥打拱道:
“三哥辛苦!今夜家里两边人都病倒,乱成一团,黄老伯也是才送了郎中回来……亏得三哥帮忙,多谢了!”
庄稼人憨直,张三哥不来他那套礼数,只笑着摆手:“值什么事?村里大人小孩半夜有个急痛什么的,没少找我,牛是自家养的,牛车现成有,套上就走了,辛苦点不怕,只要人能好回来就成!”
潘兆安听了,便又夸赞他两句,然后来看香香,香香不等他开口,先说道:“老爷,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抱着大槐,累得很,得回去歇着。张三哥辛苦一夜,家里三嫂子还等着他呢,你让开些,牛车送我们到家,好教三哥回去!”
潘兆安顿了一下,点点头,退到旁边说:“那走吧,我跟在后头,一同回那边去!”
香香无语,也懒得理他了,爱跟就跟着吧,反正回去还要烧水洗澡,大妞今晚估计是不在“兰院”,潘兆安好心的话帮着烧把火也不错!
牛车在兰院门前停下,有潘兆安在旁边,张三哥就不好动手来帮香香,潘兆安把灯笼找个地方插好,走到牛车旁来伸出手:
“来,把大槐给我,你慢点儿下车!”
香香却把潘王氏扔给她的一串钱放在他手上:“张三哥忙累一晚上,这大半夜的,没有好饭菜好茶酒相酬,总得要付车钱!”
潘兆安笑:“说得极是!”
张三哥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乡里乡亲,要什么车钱?我媳妇儿爱来你家串门,娃娃们都跟来,吃了你不少好点心呢!”
潘兆安说:“那个不算,邻居家都有串门的时候,今晚这车钱是一定要给的,三哥收下吧!”
两个男人在水牛身边推来推去,香香顾不得看热闹,把大槐放车上,自己摸索着下了车,然后再咬牙抱过孩子,就着潘兆安插在门上的灯笼光,回屋去了。
不一会儿听见牛车远去,潘兆安提着灯笼进来,一路喊着:“香香!香香你在哪?”
“在这!”
香香坐在竹坐台上,有气无力地答,不知谁给她把屋门拿草绳拴上了,她抱着大槐没法进去。
潘兆安把灯笼往她脸上照了照,香香心里发毛,声音急躁:“拜托老爷,开门哪,照我干嘛?放大槐睡下,我还得烧水洗个澡,一身的汗!”
潘兆安一边放好灯笼,照她说的做,一边心疼道:“把大槐放在那儿,一会儿我抱他进来,你这么瘦弱,今晚却抱着大槐这许久,想是累坏了!”
香香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凭着这皮包骨头一样的小身板,平时背着大槐还觉辛苦,何况抱着揽着这么久!
不由得抚摸着大槐细嫩的脸庞,叹息道:“那能怎么办?穷则思变,为母则强!想着不能让孩子烧坏变傻,力气瞬间就爆发了……这就是母性啊!”
潘兆安听了这话,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头发散乱,垂头百般爱怜地抚弄孩儿的香香,微黄的灯笼光映照下,她满头白头不再耀眼刺目,反而焕发出一种细腻华丽的光泽,她笑容甜美,俯身在大槐脸上啵地亲了一口,用极其温柔的语气漫声道:
“宝宝,你睡够了没有?要不要尿尿?要不要喝口水?”
潘兆安走近母子俩,看到大槐浓密修长的眼睫毛轻轻跳动两下,随之睁开了眼睛,眼神清亮,如星辰宝石般熠熠生辉,一醒来就开口说话,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娘,娘想喝水!”
香香又亲了他一口,笑着纠正:“是大槐想喝水!”
大槐就再说一遍:“娘,大槐想喝水”
“这就去给你拿,咱们有晾好的白开水。大槐觉得哪里难受吗?身上累不累?”
大槐想了想,摇头,又点头:“大槐不难受,大槐口渴!”
“嗯,以后如果身上难受,很累很想睡觉,就要告诉娘,不管娘有多忙,要大声说出来,不可以一个人独自去坐着,懂了吗?”
“大槐懂了!”
“大槐最乖了!坐着,天也快亮了,一会咱们洗个澡,娘给你做点好吃的,咱们玩一会,困了再睡个长长的午觉,好不好?”
“好!”
“也不能睡太久,晚上该睡不着了!”潘兆安微笑道,伸出手:“大槐来,我抱你!”
香香心念转动,笑着说:“还是让他自己坐着吧,他身上还有些热气,过到你这儿可不得了!”
又对摇摇晃晃坐不稳的大槐说:“大槐乖哦,莫吵着老爷,老爷要读书,将来要做大事的!”
大槐懂事地点头,还刻意移动了一下,离潘逃安远些。
潘兆安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香香,香香对他微微一笑:“老爷,天快亮了,那边该着急找你了呢,你不回去看看?”
说完,闪身进屋去拿开水。
她知道潘兆安今天要出远门,一去小半年,再回来谁懂又是什么情形?而她也即将脱离潘家,独自过日子,以后估计不会有什么交集了,何必让大槐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个伪爹?还不到两岁的人,抹掉他脑子里不该有的记忆,很容易!
潘兆安没有离开,香香倒了两碗水出来,他还坐在那里和大槐说话儿,说的是:“大槐想不想读书?”
大槐答:“想!”
“读书辛苦,大槐怕不怕苦?”
“不怕!”
“那好,等大槐再长大些,爹爹教你读书!”
大槐惊奇地抬眼看着他,像不认识似的,香香的记忆里,潘兆安平时极少以爹爹自称。
香香忙走过去,把自己要喝的那碗水递给潘兆安:“我们不习惯喝茶,只有白开水,老爷要不要喝?”
心里想他说:不喝了。
潘兆安却接过去,笑着说:“我也渴了呢,守着你们大半夜!”
香香无奈,只得喂大槐喝水,小家伙渴坏了,两只小胖手扣住碗沿,咕咕咕一口气喝了半碗,香香连声劝着,他才放开,喘了口气,嘿嘿一笑,把碗推到香香唇边:
“好甜,娘喝!”
当然甜了,给兑了一点点蜂蜜。发过热,身体急需补充水份,她和大槐从昨晚都没吃过一口饭,需要补充养份。
香香笑着喝了一口,又递给大槐,母子俩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那碗水。
潘兆安看他们吃喝食物也玩儿似地,微笑着,不声不响喝完了自己碗里的水,然后放下碗,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香香:
“特意寻得十两碎银,你收好,我不在这些天,防备急用!”
香香怔了一下,摇头:“我们在家用不着银子,老爷要出门,多带银子防身!”
潘兆安露出舒心的笑容,这才是香香,真心实意,永远为他着想。
他拉过香香的手,把银子放在她手里:“多年夫妻,你不说,我自是知道你的心,也请你记着,过去的情份绝不相忘,我总是你丈夫,一辈子以你为重!娘和惠娘那里,你不必多想,我有思量,只待我应试归来,得了官职,好好补偿你!昨夜一场乱,今日原本不打算出门,但如今想来,我得走!想取得功名,就不能落后于人,失了先机!第一天见师傅便缺席,怎么都说不过去!我一走,娘和惠娘或许会回镇上住,你不去就带着孩子住在这儿,我做了安排,田家二婶和大妞会照顾你们,我也交待惠娘给你们母子送吃的,听不听我的话,便看她这回!你什么也别想,带着孩子好生将养身子,等我回来!”
最后香香收下银子,倒不是被潘兆安的话感动说服,而是越想越觉得应该留下这十两银子,带着孩子,母子俩没点银钱傍身,如果再发生诸如昨晚那样的急事,潘兆安不在家,潘王氏更会翻脸不认人,那时怎么办?
还有才刚想起来了,和潘王氏口头协议好的,下个月也就是八月,潘家不再给她送吃的,秋收时她自收那五亩田租,数目极少,稍不小心只怕就会断炊,到那时又找谁哭去?
潘兆安把刚才给付车钱剩下的一百多个铜钱也尽数交给她,嘱她养好身体,有力气了闲时可跟着村里大婶媳妇到镇上走走看看,买些自己要用的东西。
送潘兆安出门,香香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点不舍,再怎么样,毕竟这个人对香香还算不错,得他的关照,她这个后来者才能顺利存活,他或许骨子里也势利,但他愿意承认曾经共患难的香香是他妻子、家人,说明良知还在,就不算坏人吧?
那临出远门给个祝福也不为过吧?香香眼神复杂地看着潘兆安,对他轻轻摆了摆手,说声:
“一路平安,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