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番外 风月不知心底事（一）

冷夜清寂，倦鸟早已归林。

街道的尽头有座不大不小的院落，汉瓦木梁掩映在青竹绿树间若隐若现，凝白的月光照拂院落的一角，流泻一地竹影弄姿。

倏然有一道身影轻灵地跃过高高的围墙，落在院中，如风中凋零的落花一般悄然无息。落地的刹那，柔美的唇线伴着满院萧瑟的秋风，弯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这本是他的家，如今却要以这种鸡鸣狗盗的方式回家，这不能不说是件相当讽刺且悲凉的事。

月光如霜雪，映着他苍白却晶莹的面颊，看起来那么羸弱、憔悴，但他的双目却依然像久经淬炼的利刃，闪耀着如寒星的光芒。

他伸手，轻轻整平了衣襟，然后萧然走进院中的竹林。清冷的季节，本该寡淡的空间，却因新移植的紫薇而平添了缕缕温馨的气息。他凝注着这些紫薇树，不禁发出了深长的叹息，温馨，他上次有这种感觉究竟是何时？他已记不起来，似乎遥远得难以企及。

夜风正劲，有几片花瓣经不住风的无情，无可奈何地离开日夜相依的枝头，飘扬在他的发丝和肩头。他并未伸手拂落，只是尽数捻起，凑近鼻端轻轻闻嗅，然后藏入了袖中。温馨如此难觅，即便零星半点，他都已不堪再失去。

默立了良久，他终于又再提步，穿过竹林，到了西厢门前。虽已更深夜重，但西厢中仍亮着灯，影影绰绰的烛火将屋内一个清瘦、略显寥落的身影投射在窗棂上。目光迎住这倩影的瞬间，他的心似被往事无情地洞穿，透出满心苍凉。那场青葱岁月里的爱恋，裹挟着深刻的无奈和伤痛，在他的心中迅速而决然地斑驳开来。他情不自禁地朝窗棂上的影子伸出了手，纤长的手指沿着她脸颊美好的弧线凭空深情地抚摸。

曾几何时，他与她那样亲密，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亲同形影，而如今分明只有一门之隔、触手可及，却仿佛隔着难以跨越的岁月鸿沟。

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相爱、相守，却不能相亲。

西厢的窗户微启着一条缝隙，透过这缝隙望进去，可以看到那端庄秀丽的人儿，淡黄色的火光为她细瓷般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光晕，看起来就像一朵无瑕的白莲在淡月下孤独坚强地绽放。

瞬间，记忆的火种在他心中点燃，他犹记得许多年前南山马场竹林中的那场不期而遇。那一夜，他奉诏往飞骑营赴任，路经了那片竹林。彼时，素月分辉，柔香满径，清风拂过竹林，幽暗中有点点萤火随着竹影妖娆翩然起舞，恍如梦境。他此前镇守绥州，看惯了边关的荒芜萧索，乍然再遇这般良辰美景，兴致忽起，遂命随行军士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先行，自己则取出一架瑶琴，折往竹林。深处恰有一方古旧石桌，他邻桌而坐，微微闭目酝酿情思，情由心生，曲随情至，一曲静谧幽远的琴音似涓涓细流自看似轻描淡写舞动的指端汩汩流泻而出，初时柔肠温婉，如同繁花夕照，日影西沉，露染胭脂，绘出一段秋色^情浓。到后来琴韵越转越高，铿铿之音中隐隐挟着刀剑铮鸣，就连穿林风也骤然凛冽起来，让聆听者恍然如置身于随激流跌宕的一叶扁舟之上，惊心动魄。奏至高潮处，琴声却嘎然而止，他淡淡抬起眼皮，却隐约见得不远处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他一向警觉，但所谓“马有失蹄”，适才神思深浸曲中颇深，他竟直到现在才察觉到有人近前。他极其罕见地失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