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亿万富翁也是人,是人就有高贵和谦卑之处(1)
除了银行家和金融家外,我不知道还能有谁看过最多的钱?于是我这样的平民和书生十分好奇一个亿万富翁、十亿万富翁手里的钱到底多成什么样--对此我内心有种冲动和好奇。或者说是我认识欧阳后有种格外的兴趣,像他这样一个认为自己创造的财富属于社会,只是暂时归他支配和掌管而已的人,生活中到底是个什么样?
大亨欧阳还算让我领教了!
那是我正式接受他的邀请进入第一次采访时就领教了。五星级宾馆,豪华套间,一天就是两千多块……“这是干什么?我现在是作家,或者是一个写作者,而非贵宾!”巡视了深圳有名的银湖度假村内最高档的客房,我十分不安地对欧阳说。
“那--要不住我家里去?”欧阳探询式地问我。
“好啊!这样我们既可以随时交流,也省去不必要的住宿费。有那个钱还不如用来支持我们作家协会的文学事业呢!”我半开玩笑地告诉他。
“好,我去把车开过来。”欧阳遵循军人的传统--谁多当一天兵,谁就是“老兵”,新兵对老兵只能是毕恭毕敬,即便是新兵已经成了元帅,对他的老班长也还只能是这样。欧阳比我晚当三年兵,他像对待首长一样对待我。
车,是豪华的奔驰;舒适,轻盈,转眼工夫到了欧阳家。
哇!千万千万别进去!我从车内走出抬头一望,赶紧对欧阳惊呼道:我还是回宾馆!
欧阳有些不知所措地:怎么啦?这儿不好?楼上楼下都有为你准备的房间呀!还有书房……我知道你们当作家的喜欢安静,我保证不让任何一个人来干扰你……
不是不是,在这种地方……我是怎么也写不出文章来的。我有些窘迫地告诉他。
不会吧?这里电脑、网络什么的都有,你累了还可以下游泳池,或者在健身房锻炼锻炼。欧阳诚恳地对我说。
就是因为你这儿什么都有!什么都太好了!我才根本呆不下去!兄弟,我可是普通公民呵,哪过得惯这贵族式的生活嘛?我发现一向自以为可以高贵的自己此刻有点不值钱,实在没有身临如此豪宅的体验!而且我粗略扫了几眼后认定:北京很少有这样个人居住的地方。
值多少钱?我悄悄问欧阳。
欧阳只是笑。
说说,我又搬不走你的东西!再说也不会来抢劫嘛。
欧阳还是笑,说:你大哥来还用抢嘛!想搬什么你都不用跟我打招呼。
真的?那我可真搬啦!说完,我佯装动手去客厅搬一张椅子--但怎么也搬不动。我直叫:是什么东西做的,这样沉?
巴西木,这一套值六位数。欧阳说。
我看看这位昔日的武警战友、今日的深圳大亨,心头不由一声感叹:真是有钱!然后说:你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够我辛苦写作一年的了!这时,我看到院子内有个小工在给一棵小树浇水培土,便不经意地说:估计我干一年换你这棵小树还是可以的吧?
欧阳更笑了,似乎有些神秘地轻声对我说:这树名叫“红豆杉”,是世界上第一珍稀树种,也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是好朋友刘征老哥送给我的,有人开出16万价,我都不卖……
唏--我听了只觉有些天旋地转。兄弟,你还是找个能适合我的地方住住算了。我真心向欧阳乞求道--我们俩对笑了半天,然后欧阳说:其实这里的一切也仅仅是摆设而已,我每天早起晚睡,工作长达十七八个小时……好吧,我们还是到我们该去的地方吧!最后他说。
我们又重新上车。这回我们换了交通工具--飞机。搭乘当夜最后一班飞往北去的航班,我们来到欧阳新开辟的战场--武汉。
欧阳在这儿已经投资了三个项目,都是上亿资金,而且仍有几个项目在洽谈之中。来机场接我们的是一位精干的小伙子,叫王波,欧阳介绍说这是他的得力干将,武汉公司的总经理,“我集团的武汉项目所有决定权基本都交给他了。”
“钱是你的,交给别人干放心吗?”在车子的后座上,我悄悄问欧阳,午夜后的武汉大街上,偶尔有车从我们身边飞过,因此我们的谈话很私密。哪知欧阳突然大笑后高声地说:“我哪有不放心的?美丽集团虽然是我的,可美丽集团的亿万财产从长远和本质看,它属于社会的,既然属于社会的,我交给像王波这样既能干又精明的专业人员有啥不放心的?”
现在轮到正开着车的王波转头回应道:“我能死心塌地跟欧总干,就是冲着他对财富的这一份独到的见解。”
欧阳的话本来已经够让我有些暗暗吃惊,加之王波这话,更使我想弄清楚欧阳大亨为什么有这样的思想。
“你想想,就说我现在有几个亿、过些年可能有几十亿的财产,可我和家庭能花得了几个钱?就算天天山珍海味、再置一栋别墅、再添几辆‘奔驰’又能花得了多少钱?过几十年我不在这个人世了,这些钱连同集团公司一起可能传到后辈手里。我的后辈如果争气,还能支撑一下集团,再积些财富,而他们一辈子又能花得了多少钱?再说,万一他们不那么争气,把所有资产挥霍一空……在我看来,无论是财富不断积聚或不断翻值,还是从我和后辈手里挥霍完丧失尽,可它毕竟不会蒸发得无影无踪,只是从我和子孙的口袋里流到了社会上其他人、其他行业中去了。所以说,今天看起来由我拥有的所有财富只不过是暂时由我支配和掌管而已。
嘿,符合哲学意义上的物质本原论!一个亿万富翁能有对财富这样的认识,想必他的创富理念和行为一定是超俗的,超俗的理念必定会给创富事业带来奇迹般的效果。欧阳成功的奥秘或许就在此处?
欧阳超俗了吗?超俗了的人应该明白:金钱财富乃身外之物,有钱不花等于傻瓜,不是有句俗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嘛?
这欧阳,到了武汉怎么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他对我说完一句“从现在开始我可不把你当外人了”,竟然顿露“本色”:没有了豪华宾馆睡--我和欧阳随王波躬着身子,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办公楼似的房子,然后上至顶层的一个套间,那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两张简易床,被子倒是新的,还没有从塑料包中取出,王波说是下午刚从百货店买回的,为迎接“欧总”而准备的。
只见欧阳把西服革履一脱,毫无顾忌地往床上躺了躺,说:不错,有三个来小时时间眯一下了!他突然从床上又蹿起来,大概发现还有我这个客人呢!于是对王波说:你看看,也不好好准备一下,这怎么睡嘛!他又跑到洗漱间试了一下自来水,管子内一滴水也不出,便道:这怎么睡?到附近找家宾馆吧!
王波在一边并没有感到难堪,只是脸上一直挂着笑眯眯的神色,看着欧总,也不时看着我,就是不动。
算了算了,都快凌晨两点了,找什么宾馆嘛!我赶紧圆场,又问王波:你平时都这样接待老板?
王波瞥一眼欧阳,笑着回答我:平时我连这样的房间都不给他准备。
那他来了住哪儿?
欧总每次来得特别匆忙,我们住什么他就住什么,我们吃什么他也吃什么,对生活没有什么讲究。在外人面前他是个开发商,在工地上他跟我们员工没什么两样!王波一边瞅着自己的老板,一边“嘿嘿”直乐。
什么开发商,啥富翁?欧阳自嘲一句,用矿泉水浇湿毛巾后,搭在后背“噌噌”几下擦了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委屈大作家了,权当你体验我们这些挣钱人是怎么个活法的吧!
我第一回如此领教一个亿万富翁的“款待”--这一夜他没把我当客人,只是把我当成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住在公司的宿舍里。
早晨起来,王波带我们在马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元一碗的豆腐脑,加一根半油条,折合每人约2块人民币!小摊显然是个非法市场,又脏又乱,吃的人则不少。我突然想起了前年应湖北某山区的一群农民之邀途经武汉时的那顿早餐,差不多的环境,同样的豆腐脑和油条,那一次我除了喝下一碗豆腐脑外,吃了一根油条,看着一群穷苦的农民真诚为我这位远道而来的作家请顿早餐,我有些激动。可这回不同,是个拥有亿万资产的大亨请客,我想笑又没好意思。欧阳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自顾自地好像吃了三根半油条……这个家伙!我心里暗笑。原来,有钱人与无钱人的肚子是一样的嘛!
“美丽集团”在武汉的战场十分宏大。上午,欧阳让武汉公司汪兵总工程师带我参观工地时,他说需要有两个小时与中铁大桥局合作的置业有限公司开会定下几件事。说定了的,两个小时后我们一起启程前往欧阳的老家云梦县。
准时上车,这时的欧阳一脸春光,他不等坐定屁股,就在车内朝我侧过身子,轻轻在我耳边说:一个小时,又赚了两千多万!
这么多啊?怎么赚的?我吃惊地睁大眼,询问他。
欧阳咧着嘴,用胳膊捅捅我,似乎有些得意地露了一句:我们武汉的股份公司刚刚参与开发区一块土地的挂牌交易,取得了这块土地的使用权。现在合同刚签完,就有其他公司愿意以高出五千多万的价格从我们手中购买,单纯我方的利润就有两千多万。
原来如此!我心想人家会赚钱的人就是这样在瞬间把金山银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啊!
从武汉到云梦,要三四个小时,中途路过孝感市。或许是长期在外的缘故,游子欧阳越接近家乡,神情越显恍惚,语言少得特别,那张总是露着笑意的脸庞也变得凝重起来……我不想打扰他。可他突然又打扰了我--
停车停车!他叫住司机,在街头的一家花店前车子戛然而止。
欧阳下车,带着压抑不住的那份情意,犹如飞扑过去的架势,向花店主人买了两束鲜花……后面的一景令在场的人和我又吃惊又好笑:欧阳接过两束花的一瞬,拍拍裤袋,窘迫地叫道:哟,没带钱!能借给我二百块钱吗?
给!我当即掏出二百元塞给店主,对他说:这花算我和你一起献给你母亲和岳母的!
我看到欧阳的双眼立即盈闪着晶莹,他连声道谢!
云梦是个著名的农业县,近几年发展还比较快。欧阳此次回家事先没有招呼家乡人,可当他踏上云梦土地时,当地领导干部们不知从哪儿获悉的消息,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到欧阳的手机上。最后还是欧阳说了句“实在我另有要事,务请不要因我而影响大家”才算消停下来。即便如此,县上还是赶来两位领导--县长助理万火清和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刘宝明,他们热情地将我们带到县城边的一块正在平整和施工着的宽阔工地。
万县长告诉我,这是欧阳为家乡做的一件善事:无偿捐资2000多万元兴建一个博物馆和公园。
云梦历史上没有过公园,欧阳此举就是为了让养育他生命的家乡人民和子孙后代能够同样享受新生活,所以早在当地传为佳话。
2000多万元!这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对我们云梦县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刘主任告诉我,欧阳除了现在慷慨为家乡建公园外,他在前几年已经为家乡修建了规模可观的道路和桥梁,改造了电网。
“我们云梦出过两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是孝子黄香,另一个就是欧阳先生。我们云梦人都为欧阳感到自豪。”万县长说。
听到这里,我特意认真地看了看欧阳--欧阳则像根本没有听到身边的人在夸奖自己一样,他的脸色依然又泛起几分凝重,并步履匆匆地穿越大街上的人群,走向另一条马路……
“他干吗去?”大家都不知欧阳要做什么事。有人喊他,他也好像没听到,只管朝前走。
我们只得步他后尘而去。
欧阳终于停下了,停在一串长长的衣着破旧、端坐在小板凳上的特殊人群面前。
这、这些残疾人都是干什么的?是算命的吧?我惊奇云梦街头竟然会有如此一条街上有这么多或瞎眼、或残腿少肢的人聚集在那儿……
这是我们云梦有名的“算命街”。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原来如此!“算命街”还真热闹,每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婆妈面前三三两两地围聚了那些等候卜命的人,使这百米长街平添了几分凄凉的色彩,这是我走南闯北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壮观”景象:那些算命的十有八九都是双目失明的瞎子,他们中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女卜命者还很年轻,欧阳就坐在她面前请其算命测天……
我看欧阳那么认真,有些好笑,于是上前轻轻捅捅他胳膊:你还信这?哪想欧阳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依旧一脸认真地听着那女卜命者在天南海北地算命……约十多分钟左右,欧阳站起身,对女卜命者说了声谢,然后转身从助手汪兵那儿接过一厚叠钱票,抽出其中两张百元给了那女卜命者。我在一旁有些吃惊地看着欧阳像变戏法似的一下竟然有了那么多现钱!心想他的助手汪兵也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此刻的欧阳成为绝对的“施主”--“谢谢贵人的大恩大德!”那女瞎子捏着欧阳塞在她手里的两张百元钱票感激之意更不用说,直起身子一个劲儿地要给欧阳鞠躬。
“别别,你、你们都不容易……”我突然见欧阳的眼里闪动着晶莹,脸色也显得异常凝重。而接下去的事更令我吃惊:只见他从汪兵手中取过一叠钱票,都是些五十元一张的钱票,然后他将这些钱票一一地分发给所有正在那儿替人算命的瞎子们……顿时,算命街上引来一片不小的哗然。
“还有谁没拿到?”欧阳手中握着剩余的一些钱票对着大街。立即有人向他聚过来,分走了所剩的钱票,他们中多数不是算命的瞎子,而是几个乞丐样的流浪汉……我特意观察了欧阳此刻的表情,那张善良温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阳光,但也夹着几丝酸楚的表情。
“兄弟,你也是个老党员了,又一直在生意场上滚打,还相信那些瞎子算命?”一同离开算命街后,我实在忍不住地问欧阳。
欧阳沉默,似乎像在掩饰什么似的将头扭到了一边,眼睛转向车窗外……
“你怎么啦?”我感到他的情绪很唐突地发生了变化。
“我……”还是沉默。两行泪水,挂在他的脸颊上……
“你?!”这回轮到我万分地吃惊了。想再问下去,却欲语又止。
欧阳--一个亿万富翁与一群瞎子们的命运有什么联系呢?当时我就想揭开这个谜,但还没有来得及找时间细谈,当夜欧阳与母亲和家人见上一面后因为深圳那边来电告急,我们一南一北(他回深圳、我回北京)暂时分手后,这个谜一直没有揭开。
临别时欧阳特意带我见他母亲--83岁高龄的欧阳母亲精神爽朗、红光满面,这叫我暗暗为欧阳兄弟庆幸。因为我的母亲比欧阳母亲年轻几岁,身体却远不如她。欧阳的父亲则已在几年前去世,我们只能在其灵位前鞠躬悼念。
随后我们赶紧去了一趟欧阳出生的老宅基。在这里,有三件事让我开了眼--
1999年正月,欧阳父亲去世,欧阳在父亲的坟内,倒入了几吨珍珠岩粉--欧阳说他希望父亲在去世后“永不腐尸”。“我父亲天生矮小,活着的时候总受人欺,那时我们家穷,谁也无法拯救他。死后他的儿子有了条件,我想让他在来世重新获得一份做人的尊严。”欧阳这样解释他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