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一叟运玄功 摇电转飙轮穿地肺 群仙怜浩劫 摇无形弭祸上天心
原来那小沙弥正是阿童。因在白犀潭危崖石上见双方斗法正酣,先因踪迹被乙休看破,心中害怕,隐在一旁。正打主意,是否避开正路,绕道前往峨眉,嗣见天痴师徒快要挫败,神驼乙休忽然飞去。暗道:“不好!只顾在此看热闹,天痴师徒回去路上,还有一处最厉害的埋伏。如不前往相助,头次奉命,耽误了事,不特师兄埋怨,师父也必怪罪。就行藏被人识破,此去不免吃亏,师命在身,也不能畏惧违背。”明知乙休发言,是暗中告诫,不令参与此事,迫令改道行走,免得又去暗助天痴师徒脱险。
阿童初生之犊不怕虎,当时不无疑惧,但念头一转,胆子立壮,并还恐追不上,径把师父所赐以备万一将来遇险,借以脱身遁走的本门心光遁符暗中施为,居然先赶到一步。乙休已知他是白眉和尚所差,也只虚声恫吓,如何肯与为难。走时,见阿童潜伏在旁未动,方暗笑他年轻胆小,果然中计。此举大出意外,料定天痴师徒纵能脱出,也必受伤挫折。急欲与老妻重逢叙阔,说完了话便自回去。却没料到,阿童这次先赶向前,惟恐又被乙休看破,格外小心,藏处极隐,人在禁地以外,隐身法又极神妙。乙休只当已把阿童吓退,没有跟来。阿童却候到他走远,才照师命行事,取出灵符,上前救助。天痴师徒遁走,乙休才自警觉,知道此是几位良友维护双方的盛意。天痴为人,不过刚愎自恃,并无过恶,此来折辱已够,也就听之,不再追赶了。
阿童一心还在留神那矮胖少年,惟恐途中埋伏和他为难。行时,故显遁光,给天痴师徒看了一眼,买上个好。飞出十来里路,便隐去身形,沿途查看,并未见有矮胖少年踪迹。峨眉仙府上空彩云层已经在望,一会儿飞到。自以为对头定被隐身法瞒过,没误师命,又大看热闹,还免一场苦吃,心中高兴。因已到达仙府,更无可虑,便把隐身法收去。正要按师兄所说,由云层中穿入仙府,猛听背后有人说道:“小师父刚来?”心疑是仙府中人,回头一看,却是那矮胖少年,不禁吃了一惊。
一面暗中戒备,没好气问道:“你是谁?我到凝碧仙府去见掌教真人,素不相识,问我做甚?”少年似知他误会,笑道:“小师父,疑心乙师伯要对你有什么举动么?那只防你多事,故意说说罢了。那白眉老禅师是他老友,如何肯对你过不去呢?他知我有点事,暂时无人可托,又知你要来仙府,可以就便奉托。正好借着授我机宜,取瑟而歌,想你绕道来此,以免从中作梗。我受了指教,便来相候。适在空中遥望,你仍暗助天痴师徒脱身,别的不说,单这胆识已足令人佩服。嗣见你御遁飞来,正拟迎上,忽然隐去身形,惟恐相左,先来守候。小师父误会我有恶意,那就错了。”阿童见他人极和气,话颇中听,喜道:“原来如此。我们师门都有渊源,不是外人,这里仙府想必常来,请先领我进去。有甚事用我,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应命。”少年道:“这下面仙府,虽然有我师长在座,但我乃本门待罪之人,如能进去拜见各位师长,也不来求你了。”
阿童惊问何故。少年笑道:“话说起来太长,一时也说不完。我所奉托的事不难,只请小师父向家师掌教真人说,弟子申屠宏待罪七十八年,已历三劫两世,所差不过三年之限。每日怀念师门厚恩,又闻开府在即,亟于自效,情甘异日为道殉身,多受险难,敬乞提前三年,早赐拜谒,重返门下,以便追随众同门师兄弟下山行道,将功折罪。如蒙恩允,只向诸葛师弟一说,他自会有法子传给我知道。明早家师和各位师长起身以前,我便可以进府拜见,相随同行了。”阿童道:“就这样带几句话,有甚用处?我还代你力求就是。”少年喜道:“昔年我随家师往谒老禅师,小师父大约尚未转世,想是度入佛门年尚不多,竟有这样高的神通法力,如非福缘根骨俱极深厚,向道坚诚,修为精进,哪能到此?家师最喜这样后进之人,老禅师又是前辈圣僧,又是两世至交,小师父一言九鼎,此事十九可望如愿了。”阿童闻言,越发喜他,忍不住问道:“乙真人和诸位令师长也是至交,情面甚大,道友既是转劫两三世的旧门人,掌教真人对门下素来恩厚,能得此老一言,当无不允之理。你既和乙真人常见,对你又好,日前峨眉开府,各方多有引进,重返师门,最是良机,怎不当时托他代为求情呢?”
申屠宏叹道:“前事荒谬,本不想提,既承殷殷下问,我且略说一二好了。家师对门人恩如山海,但家法至严,毫无通融。那时长眉师祖飞升未久,家师门下只得两人,因仗家师钟爱,得有师门心法,未免狂妄。加以年幼无知,一味疾恶好事,不明大体,平日杀孽已重。家师虽常告诫,到时仍是疏忽过去。那年不合听一新交散仙挟嫌怂恿,去与海外隐居的一个旁门修士为难,乘着家师和苦行、玄真子二位师伯初炼九转大还灵药,有八九个月闲空,没向家师禀告,偷偷前往践约。
“家师因海外各岛仙境灵域,何止千数,到处都有散仙修士之流隐居,既不欲门人无故招惹,多结嫌怨;又恐法力不济,为师门丢脸。每次奉命海外采药,全都预示时限,并将所去何岛、沿途经过地点和各当地主人善恶邪正,法力高下,一一示知。非真妖邪淫凶,不许稍微失礼;未奉师命,更是不许轻往。我和师弟背师前往,已犯家规。行前又以所寻旁门在南极有名五大恶岛之东,地最僻远,为首一男一女夜郎自大,法力颇高,门下弟子无一弱者,我们年少好胜,惟恐失败丢脸,粗心大胆,恃爱忘形,一意曲解,以为所杀乃旁门左道中人,杀之不在,就犯了家规,不致受甚重罚。既为朋友报仇,受一场责罚,也无大不了事。莫如把人情做到底,索性再约上两个好帮手同去,免得徒劳无功,负人重托。这时二位师伯门下,备有一个得力高弟,法力均不在我二人以下,尤其各有一件极好的飞剑法宝,如能约其同往,对方决非敌手。那两人,一个便是诸葛警我,另一个便是苦行师伯门下已转世多年、现在东海面壁虔修的笑和尚。大家全是修为年浅,精进太速,好事操切,不识利害,又都交厚,能共荣辱患难的同门至好,自然一说都去。
“谁知那岛主夫妻,早年虽然出身旁门,只是性情孤僻刚傲,以前时喜树敌,是他短处,也是他致祸之由而外,从未做过恶事。并且自从由中土移居海外,便一意闭户清修,仅前在本门的老辈屠龙大师师徒二人,还有三四位正教中长老,偶然往来;以前同道,休说合污同流,直连面都不见。只为岛上产有一种驻颜不老的灵药,我那新交朋友曾往求取,始而上门明言,被女的婉言相拒,闹个无趣,尚未破脸。偏他不肯死心,复又纠结好些同道,前去强索,斗法大败,中有两人还受了重伤,几乎送命。仇恨难消,跟着潜踪入岛,想把那出生药草之地的灵脉切断,尽泄灵气,给他来个绝户之计。正在下手,吃男的擒住,大受折磨羞辱,然后放走。
仇恨越积越深,无如自知力薄。这人虽然量小心贪,竟颇自爱,虽然恨极仇人,却不肯去和一干邪魔外道勾结,也是一个专一闭户清修,不常与人交往的正教中人。我二人因在他岛洞左近采药才相识。他问出我二人的来历,便生了心,一意结纳。等到交厚,成了莫逆,才露出求助复仇之意。我二人为友心热,又听对头是个左道,行径如此骄狂,也没细加查询,慨然应诺。也是那岛主夫妻该遭劫数,他们事前本有警兆,又早算出劫运不久将临,心还忧疑。其实只要避开当日,便可无事。偏是举棋不定,踌躇不决,以为近数十年天产灵药已被人知,传说日广,又为此树下不少强敌,惟恐离去以后,门人难胜守护之任,被人乘隙赶来夺去,因而迟疑不决。
“两年前,屠龙大师往访,曾说那散仙面上晦纹已现,劫运应在三年以内。为此留下一面告急的符,日后如有凶险,可即如法施为。虽然相隔数万里外,不是当时可以赶到,但是修道多年,这是关系自身安危成败之事,何况每日又有常课入定,并未犯甚贪嗔,在外为恶,神智未昏,期前必有警兆,只要在临难二日以前发出,决可赶到。此与道家四九重劫不同,不是出外遇事逢凶,便有仇敌来岛寻仇,凭着法力,必能相助。但是成败利钝,未必如人逆料。万一发难在先,或是求救太迟,未能如期赶来,无论仇敌是什么路数,能敌得过,逐走便止,不可穷追;如觉对方不弱,便应反攻为守,专一防护,以待救援。只要不轻率,不骄敌狂妄,自可无害。
他如早日发符求救,大师虽为祖师逐出,与各位师长交情尚在,性又刚直,爱管闲事,后辈都颇怕她,只要遇上一说,我们就知对方真是十恶不赦,有她出头,也不敢惹。他偏到大难临身的头一天,才想起将符发出。大师也是为友心热,接到警信,立即疾驶赶来,但依然晚了些时,仍是无及。双方对敌之际,他如平常行径,我们见那所居之岛景物那样灵秀,师徒八人无一个有邪气,也不至于轻举妄动,杀伤多人。他既以切身利害忧虑太过,心中惶惶,百计求保,但觉不妥,越想越左,终于把他昔年所习左道邪法施展出来,在所居洞府,连同灵药产地,布下一个极恶毒的大阵。老远望去,邪云隐隐笼罩,稍有目力的修道人便可看出。谁都当他极恶穷凶,是妖邪一流,决不肯于宽恕。他有了这样严密退守之法,索性不出,一意防守,也未始不能挨到大师赶来救援。偏又首鼠两端,一面设阵布防,仇人见面,依旧眼红,犯了刚愎倨傲素性,仍出接战。
“笑和尚师弟前生名叫贺萍子,落地便是孤儿。与苦行师伯有夙世因缘,由血胞中度去,尽心传授,在同门中法力最高。他知道那阵一被逃回运用,便非短时所能破去,是否漏网,尚属难知。觉出时机不可失去,首先隐形入阵,用师传佛家法力,将阵中主要枢机,暗中全给破去。又擒他一个徒弟,禁在主台之上,欲使少时作法自毙。我们法宝又多,下手又快,途中又遇见元元、白云二位师伯叔门下的几位女同门加入助战。法宝不说,单飞剑就十一口。内有四剑,更是古仙人所用降魔奇珍,威力仅比师祖紫青二剑略次。还加上贺师弟的无形剑。那岛主夫妻如何能敌。最该死是他们起初那样胆小戒备,及见我们人多势众,不特没有戒心,反倒骄妄轻敌。男的火气更旺,才一照面,不容人开口发问,首先破口大骂那朋友昧良无耻。
又说:‘几次饶你不死,竟敢勾引一些小贼竖子来此寻死。少时擒到你们,定用法力化炼成灰,却将你们元神附在上面,禁制前岛石礁,永受无量苦难,做一榜样,使各方鼠辈望而胆寒知畏,免再擅入本岛,又来窥伺。’随说随和妻子、门徒一齐放出飞刀飞剑和各种法宝、法术。我们见他这等强横凶焰,又听他不问青红皂白,恶口毒骂,便他不动手,也容不下,何况又是话未说完,便先发动,愈发认定他们凶顽邪恶,平日不知造孽多少,罪无可赦。一面飞剑迎敌,一面各显神通。先以邪阵神妙隐秘,如被遁入阵内,除他更须费事。贺师弟和石生师弟一样,素喜游戏,隐现无常,谁也没见他隐身先入阵内。我们看出敌人见我等俱有来历,不可轻侮,盛气已馁,表面尚在强撑,施展法力。防他率众退逃,正要分人断他归路,贺师弟忽然手发太乙神雷,由阵中喝骂飞出。
“岛主夫妇情知不妙,赶紧率众退保入阵。无如法物全破,设施尽毁,这才想起大师行时易攻为守之言。除去两个受伤见机先逃,一个被禁台上外,师徒尚有五人,用尽方法,各以全力拼死抵御,勉强挨了多半日,男岛主首先为我所杀,三个徒弟也都重伤,先后死去。我们还在认定为妖邪,除恶务尽,不肯停手。我那朋友却见状太惨,许是自觉惭愧,又因以前两次被擒,俱是女岛主向男的缓颊释放,总算是有恩于他,说她素无恶迹,力劝我们停手,勿为太甚,容她逃命自去。贺师弟和诸葛师弟的心更软,也不喜杀女人,正停手喝令速遁。女岛主性极刚烈,忍着痛泪,假意哭诉,说些好话,哀求我们许她埋葬亡夫与门人尸首。我们见她哭得可怜,都动恻隐,当即应允。不知她怎会看出我们是受了朋友蛊惑,葬完尸首以后,放声大哭,竟把她夫妻隐居修道的经过,及怀宝亡身,因那灵药树敌招祸之事,一一哭诉出来,我那朋友想不到她有此一着,已然应诺在先,当着我们,其势不便喝禁。我们见他一任女岛主哭诉,借词咒骂,不曾反唇相讥,面上倒有愧悔之色,才知事太鲁莽,铸成大错,个个心惊,面面相觑,后悔无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