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谢谢。”女生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你真细心，当你男朋友肯定有福啦。”
赞美谁不爱听？
柳瑜婧眉头不经意地微微皱了一下，她接过了女生递过来的饮料，不动声色地握在手里。没有人留意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来喝的意图。
[五]
黄昏的街道，人流朝着城市的四面八方聚与散。
红绿灯前，一脸戾气的男生跨在单车上，单脚撑地，阴沉地看着不远处。
“在看什么呀？”季南用肩膀碰了一下程立辰，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个弧度，“绿灯了。”
“没什么。”男生单脚一撑，银灰色的山地车瞬间滑入了前行的匆匆人群中。
“什么嘛。”季南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他循着程立辰的目光，明明就看到了百里。
穿着白色校服、身材瘦小的百里，神情沉静衣着寒碜，和这个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季南追上了程立辰，夏日傍晚暑气依然很重，细密的汗珠在男生的额头上闪着光。
“干吗呀，骑那么快，像是港片里追贼人的警察一样，你今天吃错药了？”
程立辰敷衍地笑了一笑。
在分道的十字路口，两个男生往常都会在“明天见”、“记得明天把新游戏卡带给我”这样的简单对话中分别，可是今天，季南眨了眨眼睛，恍似不在意地说：“百里用的那个Betts背包仿佛你也有过一个，是吧？”
回应季南的是程立辰沉默的背影。
——不对劲，百里和程立辰一定有什么秘密。
男生黝黑的眼瞳里闪过狡黠的目光。
年龄相当的男女生关系不外乎几种，瞧着程立辰的表现，他和百里看上去像一对正在闹别扭的情侣。
但是之前明明从未听程立辰提过百里这一号人物呀。
季南疑惑地调正车头，朝着暮色四合的街道冲去，一会儿便被卷入夜色之中。
[六]
御龙湾小区是X市最炙热的黄金楼盘。
为了符合高至云端的楼价，大门口配备的六个保安也全副武装，做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不行。没有门禁卡是不能进去的。”脸上线条冷峻的中年保安露出了“要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那御龙湾成什么了”的高贵表情。
“大叔，我忘记带门禁卡了，真的，下回一定记得。”百里望着大门旁边的银白色电子感应器，咬着嘴唇。
“老张，别管她。”保安室里又探出了一个瘦削的脑袋，“这年头多的是想混入御龙湾的阿猫阿狗，仿佛一进去就能沾了光似的，也不知道里面的保安措施有多好，小偷小摸根本就没门道。”
百里生气了：“大叔，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瘦削的男保安不屑地冷笑：“呦，还有脾气呀。”
百里的拳头慢慢地握紧了。
这时，一个骑着银灰色山地车的男生渐渐地接近了。
夕阳的暮光中，男生五官俊美，神情冷然，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
他很快就靠近了电子感应器，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牙黄色的卡，在电子感应器上一划，“叮”的一声，电子感应器自动发出了甜美的女声——“欢迎光临御龙湾。”
男生正准备进去，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走到了他身边。
百里站在程立辰身边，对保安说：“我就住在他家，他可以帮我作证。”
“是吗？”瘦削的保安脸一红，询问地望向了程立辰。
程立辰眼睛似夜般深沉，他看了看百里，用一点温度也没有的声音冷冰冰地说：“你是谁呀？”
百里脸上的笑容凝滞在了嘴边。
“这么蹩脚的骗术，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啊！”恼羞成怒的保安咆哮了，“滚。”
百里怔怔地看着程立辰和他的银灰色山地车一瞬间消失在大门内茂密的花丛树影间，松开的拳头又慢慢地握紧了。
[七]
电梯徐徐地升起。
两侧四面镜子令电梯间看上去无比的开阔。
男生柔软的黑发覆盖着耳蜗，手机响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深呼吸了一次才按下了通话键。
“阿辰，爸爸明天上午到家，宋阿姨带了一架飞机模型给你，你一定喜欢。”略微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线清晰地透过电波传来。
“嗯。”男生轻轻地应了一声。
程辉煌又叮咛了几句，才说：“你和百里，相处得好吗？”
男生不由得眼神一沉，冷笑，重头戏来了。他以不变应万变，沉默以对。
但没料到的是，程辉煌却没再追问下去，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那个丫头没有去告状？
程立辰放下手机，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餐做了南瓜牛腩汤、莲藕炒肉片，少年在二十二楼的观景阳台上优雅地吃着。
透明的钢化玻璃映衬着丝绒蓝的天空，远远地，一颗孤零零的星星在天边发出黯淡的光芒。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子空荡荡的，但最舒服了。
男生照常吃完饭，洗澡，做作业，上了一下QQ和季南聊天，睡觉。
深夜醒来一次，依稀听见客厅的落地钟轻轻地唱着三点钟的歌谣。
空调温度调得有点高，男生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灰蓝格子的沙滩裤从卧室走出去，到厨房的冰箱拿了一罐牛奶，咕噜咕噜地，半瓶乳白色液体顺着喉咙流入热得发烫的心田。
客厅开着一盏淡粉色的节能灯，照着三百六十多坪的房子，空荡而幽深。
百里的房间和他的房间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她的在客厅的东南侧。
男生下意识地看过去。
房门敞开着，没有灯，没有人。
——还没回来？今夜会在哪里过呢？
喝空了的牛奶罐被男生有力的手指“啪”地捏扁了，扔入了垃圾篓里。
傍晚在大门口，在他冷冷地无视百里说出“你是谁呀”的时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保安嚣张的样子突兀地浮现在眼前，自己明明最讨厌这一种人，讨厌那种明明自己并不怎样但却生了一双势利眼生了一颗势利心的人，但看见百里瞬间苍白的脸，却又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快感。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这种人？
——丧失了道德观，被愤怒的情绪所控制。
[八]
早晨的校园，熙熙攘攘，充满生机和朝气。
女生们即使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但校衫下款式时髦的糖果色的缀蕾丝的短袖T裇也会在抱怨着“天气太热了”之后故意脱下校服外套展现出来，所以站在楼梯走廊上的季南看到了从楼梯口走上来的女生大多数都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吗？”季南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别对我放电，恶心。”程立辰不客气地拍落季南搭过来的手。
“哈，你这么说我的心都碎了。”季南夸张地用双手捧在心脏的位置。
程立辰阴沉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回击着：“季南，你的甜言蜜语该去哄女生才对。”
百里就是在这时从一群女生的后面出现的。
许多个似花骨朵一般漂亮的女生的后面，百里校衫脱下来，是一个穿着一件明显过于长的、洗得发旧的白T裇，看上去很老气很呆板的女生。
程立辰皱了皱眉。
季南看着身旁的好友英俊的五官几乎是瞬间阴霾下来。
“她就是入学成绩年级排名第一的牛人啊？”
“我记得我那时候买过一双这样的鞋子，没穿几次就扔了。”
言下之意是——“为什么百里还穿着几年前流行的鞋子呢？”
站在走廊上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也没怎样压住声量，离他们不远的季南和程立辰都听见了，更何况是从她们身旁走过的百里呢？
但百里却仿佛听不到一般，巧克力色的脸庞平静泛不起一丝涟漪，很快地穿过长廊，走进了教室。
[九]
人的体味是一种神奇的物质。
季南曾经被一个有腋臭的女生吓得落荒而逃，他用夸张地语气说：“那是一股腌臭了的大蒜味。”但奇怪的是，夏季的时候，在操场打球挥汗如雨，战友的拥抱充满汗渍的胳膊季南却又用“充满了友谊的味道”来形容。
一夜未洗的百里身上还是清清爽爽的，但和百里同桌的程立辰却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老师正在上课，百里安静地做着笔记，她的手指修长而秀气，但却不是一般女生的白皙肤色，而是略带光泽的巧克力色，指甲倒是嫩粉嫩粉的十分漂亮，程立辰盯着百里的手指，身体开始慢慢地僵硬起来。
因为听课过于入神，百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移过了三八线，和程立辰精美的笔记本碰在了一起。
接触。衣衫和衣衫的摩擦。不经意的触碰。
一般人觉得非常正常的动作，在程立辰的身上却成了“不可忍受”。
下课铃响彻校园，物理老师无视着八十多道强烈要求下课的目光，意犹未尽地将“电路图线”又复述了一遍，终于在宣布“下课”之后，班级里立即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欢呼声和桌椅碰撞声。
“把手移开。”
还在低头整理笔记的百里隐约听到这句话，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男生单手插在裤兜里，薄而红的嘴唇微微地抿着，嘴角一抹说不出意味的冷意。
百里这才注意到，一本精美的笔记本被自己的手肘压住了，她忙不迭地移开手。
程立辰突然轻轻地用手指尖捏住了笔记本的一角，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而后大步地走向教室后面，“啪”的一声，笔记本扔入了垃圾桶里，又拿出纸巾，擦拭着手指。
男生说的三个字是——脏死了。
百里咬着嘴唇，脸上的愕然渐渐地消失，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第一次不再平静似秋日湖泊，她愤怒地看着程立辰的侧影——这个连侧影也这么漂亮的男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可恶的事情？
她来自偏僻的玗琅岛，她是很土，她跟这个城市一点也不搭，可是她很坚强地生活着，她把自己缩在龟壳里不去招惹任何人，她可以拖着一个大塑料袋在学校里捡矿泉水瓶，她可以一个人包下一幢教学楼女生厕所的打扫工作，但她活得有尊严，她决不忍受挑衅似的侮辱。
决不！
[十]
喧闹的教室，男生坐在课桌上，手舞足蹈地谈论着刚开的新服内测有多刺激，几个女生一个小圈子在聊明星八卦、衣服和饰品。其中一个小圈子正在聊的话题是“程立辰和季南谁更帅一点”，即使是假装不在意，女生们的目光仍不时偷偷地瞄一下程立辰和季南的位置。
程立辰站在教室后的黑板前，双手抱在胸前。金色的阳光下，少年的身边浮满了尘埃，看上去朦朦胧胧好像一幅画。
谁也没有注意到，百里踏着大步，像一团火焰一般出现在程立辰面前。
百里头仰成七十五度，望着足足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男生冷冷地一笑，终于被激怒了是吧，然而这个脸庞都涨红了的女生又能做什么呢？带着一丝阴暗的快感，程立辰侧着头瞧着女生，微笑着重复：“我说——你脏死了。”
——是想打我吗？那就来吧。看谁给谁好看。
像是俗套的电影情节一样，百里深呼吸，而后手抬起，朝着男生的脸庞呼呼而去。
长手长脚的男生却占据了优势，看着百里挥过来的手，露出了一丝“意料之中”的笑容，右手稳稳地捏住百里离他的脸庞还有二十厘米的手腕。
似一条毒蛇终于等到了机会。
百里的手腕很软。穿着臃肿的校衫，并不觉得她有多瘦小，可是程立辰捏住了百里的手腕的那一刻，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像豆芽苗一样”的念头，他阴沉着脸，摇了摇头，似要把这种念头晃出脑外。
“放开我！”百里有一双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也有一种老鹰一般的倔犟，她不肯示弱，仰起头直直地和程立辰对视，目光中包括了昨夜在小区门口对程立辰伪装不认识她的鄙视，和对程立辰莫名其妙的挑衅的厌恶。
这种目光非常令人不舒服，得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惊慌失措的百里”、“受到侮辱而愤怒的百里”的反应，程立辰的手指骤然加大了力度。
百里的眼睛里痛出了泪花。
写起来很长，其实也不过是十几秒。但这么大的动静，足以像一阵飓风席卷，教室充斥着因为过于迫切要看现场而动作幅度大得撞翻了课桌的声音、陡然被吓到而发出的尖叫声。
季南正埋着头玩他的iphone，突然手臂被用力地打了一下，他懊恼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教室后面正在对峙的程立辰和百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iphone扔在课桌上，推开课桌准备走过去。
季南还没有迈出第一步，便听见了齐刷刷的吸冷气的声音，他自己，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百里突然抬起脚，准确无比地一踢，正中了对面站着的程立辰的某个部位。
程立辰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放开了百里，不由自主地弯着腰，双手捂住了下身。
百里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的一踢正中靶心，她瞧着正像弓一般弯着腰的男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整个愕住了。
明暗的光线中，男生的腰弯着，双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下去捂住了被踢中的部位。在众目睽睽之下，理智又在另一瞬间回来，慢慢地，直起了身子，少年青涩的脸庞上是隐忍而恼怒的光。
“被踢中是某个重要的部位吧……”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尾音的私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