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七十九(最终章)
我们一早就从莫河出发,中午见到徐母时,两位老人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相见恨晚、喜极而泣,对人生的感慨更是无以言表。我们先去了蒙儿生前生活的老屋,虽然客厅被重新装修了,但蒙儿和欣俞住过的那间屋子还原封不动,房屋的租客遵照徐母的吩咐,常常进去打扫卫生,清洁擦拭,使屋子保持着人离开时的模样。徐母指着后来他们挂上去的满墙的照片给蒙儿的生母看,告诉她每张照片后面的故事,哪个是蒙儿?哪个是欣俞?徐母向她说起蒙儿和欣俞的往来,和男朋友的相处等等,仿佛在说昨天发生的故事,蒙儿的生母静静地听着,哀伤中满是欣慰。
“或许一开始就应该让你们知道真相,”徐母对芳芳的母亲说。
刘心莲只对徐母表现出感激之情,原本就没往更深处思考过的她拘束而沉默,不明白徐母说的真相是什么意思。看到刘心莲木枘的表情,徐母更显得内疚地继续说:“为了能让蒙儿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多地了解自己真正的故乡,从她记事起,几乎每年我们都会带她去莫河体验感受家乡的山山水水,孩子渐渐长大,后来由于不断加重的病情和不愿让她窥探到背后的真相,也不再带她去了。但莫水河却成为我们难以割舍的情怀,因为海蒙,我们爱上了莫河,也许是这情怀的牵动,在单位激励个人进行公益事业的那些年,我和蒙儿的爸爸就私下里尽我们一自己之力,悄悄支助了莫河一个勤奋努力的孩子,从中学到高中再到后来进入大学,我们看着他不负重望成长起来,像一颗闪耀的星星,照亮了莫河全部人的希望。”
“阿姨说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张万刚?”杨勇问。
“是呀!”徐叔点点头,“看着他大学毕业,我们也就放了心,原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发现是谁在暗地里支助他的,可大学刚一毕业,他就找到了我们,提着几包礼物登门拜访以表示感激之情。我原想给他介绍单位,让他有一份理想的工作。张万刚却不愿意,他说他最大的理想是到北上广深这样的城市历练一段时间之后,再返回来改变家乡的面貌,那是他的使命,他的决定令我和蒙儿的妈妈十分感动,要他在我们家留宿两晚之后,亲自送他上了火车。”
“那他没怀疑蒙儿?你们也没告诉他?”苏芳问。
“他怎么可能怀疑呢?那段时间蒙儿在忙公司的事情,难得有空在家,那腼腆的孩子偶尔和她相遇,总是低下头避开,正都不敢正眼看一眼我女儿,害怕那就是对我们的不敬了,”徐母摇摇头说,“他去了广州之后和我们都有消息来往,差不多过了三个月的样子,欣俞来了,她也要离开的时候我们给了她张万刚的联系方式,她最初也常和我们通信,告诉我们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张万刚,说她们那个叫刘番的同学打算介绍他们到一家很不错的公司,之后因为蒙儿的离去,让我们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和他们两人什么时候断了通信往来也没注意。三四年不觉之间转瞬即逝,那场热闹的审判才把我们的视线拉回了莫河,”徐母转头看看我。
我苦涩地笑了笑,默默低下头去。
兴许这才是最终的答案,海蒙、欣俞、张万刚、刘番、娟子、苏芳……所有相遇和别离都不是偶然发生的,从苏小芸到城里急诊被徐家悄悄留养开始,种种悲欢离合就注定了将从那一刻延续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它像一只改变世界的蝴蝶缠绕着无数人的命运向时间的长河涌进,无人幸免于此。
傍晚,我和蒙儿的哥哥徐海谦开车送他们到凤凰山,把花的放在蒙儿墓碑前的瞬间,苏母忍不住崩塌了对女儿的思念,决堤的泪水喷涌而出,苏芳右手抱着孩子,左手靠在杨勇的肩上哭成了泪人儿,杨勇接过襁褓,把苏芳紧紧拥在怀里,絮原依偎在我身边,愣愣地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位母亲和苏芳,抬起稚嫩的小脸问我坟墓里面那是不是妈妈的好朋友,她并不太理解老人们为何如此伤心。
一直对张万刚的死耿耿于怀和愧对欣俞的苏芳,终于在孩子半岁时,和娟子约好一起向公安机关投了案,后来案件审理下来,判定这是一场误杀,因为不是苏芳指使吴娟对张万刚下毒,她把那瓶水放在桌上的行为也没犯罪动机,而吴娟是在苏芳语言误导后不知情地将水给了张万刚。苏芳属于过失杀人,鉴于正在哺乳期,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监外执行。苏芳承认是在不知道张万刚已死的情况下自己回了老家,未受吴娟指使,吴娟没藏匿罪犯或指使逃匿,只附有连带责任,给予受害者家属相应的经济赔偿。判决撤消所有关于欣俞的控诉,追判欣俞无罪。
“终于为你洗清了冤屈,我也可以于心里拥有一丝安慰,希望你能就此安息,”我叹息道,看着女儿跪在墓前,将一张张纸钱扔进闪耀着光芒的火里,光映在她脸上,那么宁静,那么宁静。
时光荏苒,岁月不止,第二年的元旦假期,我再次带着絮原去莫河,直到上课的前一晚,才从莫河开车返回,路上,絮原总要听我给她讲关于妈妈的故事。回到城里差不多十二点了,女儿膝上盖着毛毯甜甜地睡着,我给她解安全带时才醒过来,揉着腥忪的眼睛看看车窗外,自己走下车来。
“回到家自己洗漱了睡觉哈,爸爸还得加会儿班呢!”我把书包递给她背上,从后备箱提出行李包。
“嗯!我知道爸爸还要写文章,”女儿跑去开单元门。
“是呀!李伯伯一直催,再写不出来就要截稿了,”我笑着跟在后面。
“啊!——车窗没关。”
“唉!老是忘记,”我把行李包放在女儿脚边,钻回车里,将窗玻璃按上去关好。再出来时,女儿用力提着包都已经到了电梯口。
我坐在床边,给女儿讲睡着故事,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把她的小手放进被子盖好,我走出她的小卧室,打开电脑,正准备加班写点什么,电话铃声响了,是佳丽从加拿大打来的。
“怎么去了两年也不和我联系呢?”我问道。
“这不,正在和你说话呀!”佳丽回答,“我在曼省晒太阳,你呢!睡了吗?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没睡,正准备赶稿子呢!你爸都催了几次。”
“放心吧!我爸不会怪你的,他知道你喜欢拖稿,”佳丽笑道,“怎么样?周六下午来机场接我吗?六点。”
“要回来啦?”我问。
“两年了嘛!本来早就可以起程的,想多玩几天,星期六带上女儿一起来,还没见过,老想看看她啦!”
“如果他们去,人多我就不用来接吧!到了再请你吃饭。”
“少来,我没告诉别人,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就只你一个呢!亲爱的,你和絮原要不来,我就在机场不走了。”
“好吧!我们会提前赶到的。”
“别告诉别人哦,给他们一个惊喜。”
挂断电话,我看看熟睡中的女儿,看看窗外,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夜,安静地睡在城市的怀抱。
(全书完)
2017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