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刘通打电话来告诉我,佳丽已经到加拿大留学去了,其实那是她最好也最真实的梦想,她说若有缘的话,再见亦不会太久。她要刘通等她走了才告诉我,不要送别,或许不要有些许难过的送别,我抬起头,有一朵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久久停留。
挂掉手机,我也踏上了去莫河的客车。
客车穿山跃桥,飞驰于途经莫河的八车道高速公路,远峰峡谷间,老路如长龙盘旋、时隐时现;或者绕过近处的山侧,并行一段之后,横越高速桥底,渐渐消失在茫茫天界。
春种将至,翻新的土块懒懒仰卧大地,白云遮挡阳光后,在远山近树间投下漂浮的影子,车窗与影子争行,抑或逆着强烈的春风与它相遇,尔后再别于天涯的空蒙浩瀚。以往荒僻的山头人家被高速拉近咫尺,也进入行人视界的中心,拆掉篱栏、抹白墙面、换了屋瓦,只为这新线的风景增添几分艳丽富足气象。
我和几个同往莫河方向的乘客在悯君南服务区下车,穿过服务区侧后门通道,我们便站在老公路边等待转乘到小镇的客车了,眺望四周,景致已渐为以前行过的模样。客车没让大家等多久,虽然不是赶集天,车里大部份座位都已被坐满,多是去报名读书的学生。车行过那因高速路开通而使生意凋零,被迫关掉的熟悉的面馆前,门头上歪歪斜斜的招牌字多了风化斑驳的痕迹而依稀可见,“娃儿,反正雪大,不想走,就烤会儿火嘛!”我仿佛听见陈伯娘亲切地说,抬起头来,面馆早被甩到身后,只剩下被淹没在小镇群楼里并不显眼的山墙。驶出镇口,路牌上醒目的蓝底白字写着“悯南路”,是呀!那曾是欣俞激励莫水河村民们修的道路的入口,如今沙土路面早被打上了平整的柏油,路中间画了黄色隔离线,弯急坡陡的地方加了护栏。旁边座位上的女人指着路牌上的字教他怀里的孩子挨个儿认,孩子稚气地抬走头来看着女人的脸问她为什么“悯南路”,女人无奈地摇摇头。
“可能和这里的历史有关吧!”过道另一边的男人接过话茬,“听说这小镇颇有些历史的。早在明朝年间就出现过状元。镇上还有状元街,君行路等。”
前排两个高中生模样的乘客正兴致勃勃地低头玩手机游戏,并没搭理他们的话,也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听见。我想应该谁也不会像那稚气未脱的孩子那样在意一条路叫什么名字的。
我在悯北路口下了车,再次行走这条物是人非的路,天气晴朗如昨,然而明媚所隐藏近乎绝迹的希望也带着永别于世的决心,那是将与俞儿一起消失在茫茫尘世的喜悦和快慰。这趟单程的梦想任随时间崎岖前行,而它并没有淡化什么,也没有抹去两颗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心在那雪夜孤行所刻下的灵魂深处跳动的印痕,任沧桑如铁血浇筑,在凝固后成为永恒。永恒却是如此遥远,仿佛客车与莫河的距离,在忐忑中慢慢靠近。
莫河的小村几无变化,农忙时节,冷清的村子里面更是人迹了无。下车步行了一段,熟悉的“理发”两字依然草草涂画在那业已褪色的门头上,我下意识地摸摸出发前就刮干净胡须的脸,靠近店面的玻璃窗往里看,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间赫然现出那幅油画,小窗昏暗的灯光,熟悉的灯塔,只是它从来未曾亮过,只是理发的转椅换了新的,哈利波特的海报和原木书柜,一切都仿如昨日景象,然而令我震惊不已的,是电视柜上一叠崭新教科书,还有几张去年寒假考试时学生的奖状。
“莫非欣俞真的还在?”我欣喜地跑去试着想把门推开。
“你是要找我孙儿他们的老师吗?她上课去了,要很晚才回来,”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后面传出。
我赶紧转头去看,一个老人佝偻着背站在我面前。
“陈伯娘,”我喊道,想过去扶住她。
“谁?”老人把左耳侧过来,“上了年纪,这耳朵不好使。”
“你在半路开面馆,六七年了,没想到你身子还硬朗。”
“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莫河!半路赶什么?”老人拄着拐杖摇摇摆摆走到门边,“你要见她,怕得等到晚上了。”
“还是以前的模样,”我叹息着自言自语。
“什么?怎么不是姑娘?”老人回答,“从来都是。”
“老人家,这里住的是一个人吗?”
“是啊!没有变过,都是个姑娘啊!”老人感叹道,“也好得有她,孩子们都有个好老师呃!”
无需再求证什么,老人话已经完全说服了我之前的猜测,俞儿在,一直在继续着她未尽的梦想,那么轻易就可以明白的事情,我却糊涂地在绝望中沉沦这么久,如今这预料中的晴天霹雳击打着我快要狂跳出来的心,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立即起身,朝漠水河的学校跑去。然而半路的时候,我却犹豫了,是越接近俞儿越加剧的胆怯吗?还是从与俞儿相识的最初就有的那种自卑感使我再次忐忑起来?也许也因为内心的自问:为什么俞儿不让我知道这些,七年了,为什么她不试着和我联系,让我知道其实她一直都在?是不得已还是我原本只是过于衡量了和她之间的感情。也或许,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什么。思绪如潮翻滚,不管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理智还是什么原因,我放缓了脚步,将它定格在可以看到苏芳家所在村子的岔路口。“对,苏芳,或许我应该先去见见她和阿姨,还有小馨,过于迫切的心情竟使我忘了向她们母女问安,”带着自责的羞愧,我向苏芳家低矮的房檐走去。
苏母坐在院子里缝制婴儿穿的衣裤,老远就上前迎接我到院子里坐下,老人端来茶水放在一只方凳上,继续手上的针线活,而嘴里却责备我这么多年都不来莫河探望她们,责备我竟然对莫水河没有丝毫留念之情。我恍然明白,俞儿也是在等待中因为我迟迟未曾怀疑她还活着,使她觉得我像不曾留念莫水河的过往那样对她也不曾有丝毫眷念之情,我没能通过爱的考验,又何有资格再来寻找?原本想要问老人关于俞儿的事情变得难以启齿,强忍着泪水把它哽咽回去。苏母到是滔滔不绝向我说起她们家这几年的变迁:甥女小馨是前年九月到县城上高中的,苏芳也和邻村的小伙杨勇结了婚,眼看孩子就快要出生,她正给孩子准备小衣服和换洗的尿布呢!由于相隔不远,小两口隔三岔五就会回来的,老人家脸上流露出幸福的喜悦,把快缝制完成的小衣服提起来问我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