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虽然寒冷未退,连日的风和日丽使春意提早到来,心情也舒畅得多,父亲总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看。“好吧!我尽快会回来,”我用同一句话搪塞过去。看看屋外朝霞耀眼,恍如六月晴天,便挂了电话后到菜园里种下来年吃的蔬菜籽,霞光渐淡,散出天空微紫的蓝色,懒惰的深冬,左邻右舍仍未起床,右边山脚,寨子已苏醒在放牛孩儿的吆喝声中,长队牧牛行过柏树向后山攀沿。一辆白色的408慢慢出现在梯田对面垭口,阳光正好越过树林上空洒到绿油菜层层叠叠的田地间,车停在白雾散尽后如明镜的湖岸。
“嗨——”是佳丽从驾驶室窗口伸出头来向我招手。
“早啊!”我回应道,却很惊讶。
佳丽缩回去踩动油门,轿车便消失进湖岸另一面山底的树丛。尔后再调头出来,在之前的地方停好,她走下车门,沿着湖岸走,侧影被阳光拉得很长,映衬着湛蓝湖水、青灰色山丘和白云点染的明净天空,到了分岔的路口,她停下来看看我的方向,便小心翼翼地踏上延伸到我面前的曲折迂回的田梗,时而弯腰摘路边的草叶或灌木余冬的果子,厚棉衣服的兜帽便落下来戴到头上。
“昨天才回来,也不多休息下,陪陪家人。”
“他们哪有时间要我陪啊?”
“所以就把你爸的车大老远开来了?”
“还说,我爸打了好几个电话,你竟没一起去机场接我?”
“有他们去得了,徒添热闹何用?”
“可是你没去。”
“要知你那么快来,我就先做好饭。”
佳丽已经来到菜园边上,我们肩并肩往小屋去。
“得,哪次告诉你我们要来,你不都等我来做饭?”
“刘通他们呢?不是说好一起的吗?”
“下次了,两口子都忙得连五岁的女儿也没精力照管。”
“哦,啊!”我有些自愧地看看灼热的太阳。
“所以只好我自己先来了,好像这还是我第一次独自来小井吧!”
“以往都李哥陪着你的,要不就是刘通哥嫂。”
“你到好,闲人一个啊!听刘通他们说,你又很长时间没进城了,”她打量着我叹道,“眼看着我都长大了,可你呢?还是老样子。”
“还能啥样?不都这样呗!”
“其实……”
“什么?”
“算了,反正说得也够多的,要改变早就改了。”
“我是有想过回城里从头开始的。”
“好啊,好啊!”佳丽高兴得跳起来,“都盼着呢!正好我也快毕业了,反正一毕业我就回来找工作。”
“不在你爸的单位啊?”我也笑了,眯着眼看她兴奋的神情。
“不自由。”
“少来,有人照应着更好吧!”
佳丽很没趣地说:“老古董。”然后跑进屋前的院坝,转头摊出右手,“看,这是什么?”
“刺梨。”
“嗯,在下湖堤的田边摘的,还是和小张妹妹、娟子姐姐一起去郊游那次采过,都好多年了,”她看着发黑的果实,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不知道娟子姐姐和小张颖怎么样了?”
“你这老远赶来,肯定饿了,要不我去做饭,”我抢先一步往屋子去。
“噫——,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我回头看见佳丽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处,才觉得自己冒失,歉意地过去,笑着拍拍她的双肩。
“为什么每次说到娟子姐你都避而不答或转移话题?”佳丽疑惑地低着头伸出指头来数,“至少六七次吧!”继而诡异地坏笑起来扫视我不自在的脸,“哦——,肯定你和她有什么那个,觉得对不起欣俞姐,所以才‘内心有鬼’,哈哈。”
“才不是呢!”我红着脸摇摇头。但内心油然萌生出是该告诉她些什么的时候了。
“不承认我也知道,”她抢先跑进屋子。暖暖的火炉烧得正旺,佳丽挑开炉盖,把干柴加进去,就到隔壁厨房拿锅下米。
“米在桶里呢!”我接过锅,弯腰到厨柜下面取米。
“唉!家庭主男就是不一样,哪里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佳丽摇摇头,“不过咋看你都不像山里面过活的人,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哪像干过粗活的壮汉?倒越发地年轻了不少。”
说实话,靠王谋给的转让费,这几年的生活是无忧,除了平时为了锻炼身体的运动,我真没做什么重体力,又加上冬天几乎无事可做,更养得慵懒了。但我没回答佳丽,只默默地陪着她一起跑上跑下弄早饭,离新年不远,在闲暇之余准备了些吃的,不算丰盛,也还是地道的乡味吧!围着火炉,很快,二人就把汤底端上了炉盘开动起筷子来,我边吃饭边说昨晚梦到欣俞来小井的木屋看我,我们在屋里待了整天,阳光照进窗内,满满地洒在桌上,她用那台新买的电脑给我下了好多我不知道的音乐,很好听,我就和她一起唱,她的歌声美极了,那么悦耳,我听着,细细地端详她坐在电脑前背对着我的身影,也那么美丽。看看天色,她要回去了,天空又飘起细雨,我便满屋子找雨伞,她见我失望的表情,笑着安慰说反正雨不大,这样走着也没关系,不会淋湿的,于是我就挨着她漫步在细雨中,直到山前的路口,“回去吧!”她进了车门,又转头伸出来喊!我摇着手臂从梦中醒来,那么安静的夜,青山,湖水。
“我相信那是梦里的最后一次相见,她不会再来了,”我说。
“也许你不应该告诉我的,”佳丽脸上浮现些许难解的神情,“谁都别告诉,把它藏在心里,深深地。”
“我……其实……”
“也许吧!……应该,她会到梦里找你的,因为她知道我们今天要去看她呢!”佳丽又爽朗地笑起来,“只不知道你准备好没?”
准备好了,所以我也打算告诉佳丽一些秘密,那个我总在回避,害怕再提起的名字,那个像彩虹般出现在生命的旅程尔后又消失的女孩。
“你还记得吗?”吃过饭洗碗时,我问佳丽。
“什么?”她停下满是水泡的手。
“白炽台灯。”
“记得,就是那个……那个……”
“娟子送给我的那个。”
“嗯!”听我那么轻松地提起娟子,她眉间终于舒展开来甜蜜的笑容,“可惜六年前你搬家时被我打坏了,记得当时你还生气了至少十秒钟,尔后怕我难堪,反而笑着安慰我没事,当时我心里就那么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