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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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审判仍在继续,因为我的激烈挣扎很快被自己的内心压制下去。绝望使人沉默,也使人泰然,绝望?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应不应该叫绝望,也或许只是因为对俞儿的爱让我变得沉默,也或许是真相的揭露使我无言以对。我看着审判席上那些振振有词地驳回我原罪的人们,看着,却不关心他们说什么。也不关心他们把许许多多有力的证据展现在审判桌上。只点头应诺所有问话,更在心里加重了自己的罪恶,因为我没保护好俞儿,我再次感受到自己的自私和无奈,它虽然不是出于我的本愿,却发于我本人。因此,当母亲和朋友们的脸上露出稀许希望的微光,我却更加难过。

审判结束,我被提前送回那个密不透风的小房间,临离开时看一眼父亲,他像石雕一样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因为案情有利的方向朝我转变而产生异样的表情,然而眼神的坚毅在无形地鼓励着我。

逃避了外面世界回到小房间里,躲不过惊雷从头顶滚过的巨响,外面还在下着雪,天早应该下雪了,至少它是为我们落下几滴泪水吧!

呆呆地坐在两个看守之间,脸上多的是几许麻木,少了几分安详,也少了对自己的信任。时间在静穆中流逝,每分每秒都带着对往事的回忆,它们像扎在我身上每一寸肌肤、心里每一滴血液中的毒针,想把它们拔出,可是连带着刀切般的永远的痛,只能努力将它们封存在体内,却不断搅动我生命之源。我嘶声力竭地掩面痛哭,泪水顺着指间流淌到冰冷的手拷上,继而灌入衣袖,沿肘而下。我想可以籍此解脱,却难以抑制,越落进无底深渊,直到房门被轻启,两边的看守才拉拉我的衣角,把一团纸巾递给我擦泪水,从审判结束到现在,看守的人不再对我那么严厉。

我擦着满面沧桑,眼睛死死地盯在缓缓踱步进来的钟智维身上,他像到医院看望病危的亲人般小心翼翼,不忍心打扰我。

“是在可怜我吗?”我冷笑起来。

“不,”钟智维望着我还在抽泣却自嘲的脸,紧紧握着我戴着银色手拷的手,“你留下的是一股强大力量,是震撼,不是同情,你和冯欣俞一样,没有需要别人同情的地方。伟大的灵魂早就把罪恶从无边的黑暗中赎了出来,它们终将升华至天际,发出照亮万物的光辉尊受万人景仰,欣俞是这样,你也是,你们还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拯救的吗?没有,因此别为欣俞难过,也别为自己难过,沿着她未完的道路走下去,就是天堂。”

和俞儿重逢的画面浮现出来,每一幅都是对往事的印证,油画中的灯塔,当它不再指引我们前行,暗了,变成夜色苍茫下的影子,小窗还透出橙色的微弱光芒,是倦心归入尘土后的宁静,然而泪水在它的映照下洗涤这尘世宿愿。我还能感触她颤抖的身体忆叙道路多逆,哭泣、恐惧、奔逃、缠绕不休的死魂灵,推着她来到这片自然之源,来到死者本应回归的故里,连带着悔恨与承接责任的交织,用她顽强的毅力书写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远方,“……我有对梦想的使命和我个人的责任,曾经如果我误犯了什么错,现在用自己的一生也是无法弥补的,但我必须这样去做,这是对自己良心的赎罪,也是对自己和别人的魂灵的答复……”俞儿的话重新在我心里回响,变成撼动宇宙的声音,变成人性永不磨灭的光芒,循着这光芒,我印证着钟智维现在所说的话,似乎它就照射在我卑怯的躯体上,晒干了我所有的罪恶,和钟智维一样,在俞儿的世界里,我寻到的只是她灵魂深处无比强烈的光辉。

“是不是要到莫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我问。

钟智维点点头,然后埋下去,不再看我。

“为什么要去打扰欣俞的宁静和美丽?难道世间的错误真是不可原谅的吗?难道人所有的付出都不能弥补一次过失吗?为什么又偏偏是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去承受那么多的苦难?”

“因为……”钟智维等我平静下来,然后在嘴里吐出两个字,“使命,”如此刚毅,却显得无奈。

“使命……”我恍然大悟,是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欣俞也是为了完成张万刚梦想改变家乡的使命才到莫河去的,救赎不也是她的使命吗?为理想,为生活、为自己、也为了别人,这就是现实,也终将是。因此我默然,不再言语,就像俞儿的话那样,钟智维的这两个字也在我脑中不断回响,突然觉得自己又渺小了许多。

两个守卫轮班休息去了,中饭送来,两份,还有一张临时饭桌,钟智维端着本应该只是犯人吃的口食无所顾忌的吃起来。

“你也吃这个吗?”我问。

“嗯!你不也吃吗?”

“我还不饿,”我把另一盒饭推到边上。

“快吃吧!就算是为了欣俞。”

“为了欣俞?呵呵!现在什么都不再重要了,欣俞,我也不能再为她做什么!”

“不,你要为了她照顾好自己,为了你们还有重逢的那天。”

“重逢?还有重逢的那天,恐怕也只是在天堂了,再说那又能怎么样呢?聚聚散散,最终还不是天涯两茫茫,我们怎么能经受得了这再聚再离的折磨啊!”

钟智维放下饭盒,眼神中一缕深切的安慰。他握着我放在桌上的手腕,默然相对,想把我从绝望中拉出来,“走吧!一起去莫河!我可以带着你一道。”

“你有办法能够让我再和俞儿见面?”我惊讶地看着他,几乎不敢想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根据我现在的情况,作了谎证,又加上自己包庇事实,至少会获罪七年之久。听钟智维这么说,我却什么也顾不上了,“我想要到莫河去,想要见到她,即使最后一面也好。”